被李文远不停念叨的萧珩,此时正暗藏在城外的灾民安置点。
钱德海口中的破庙,其实就是城外的窝棚。
窝棚里弥漫着汗臭和秽物混合的味道,熏得人几乎要窒息。
“公子。”影一悄悄出现在萧珩身后。
“如何?”
“东西不太好出。”
“我试了城中最大的三家当铺和两家珠宝行,他们给的价都极低,而且问的问题很多。我担心一出手,消息立刻就会传到钱德海耳朵里。”
萧珩并不意外。
临江城如今遍布都是钱德海的眼线,那些金银珠宝,本就是钱德海等人搜刮来的民脂民膏,他们对这些东西的去向,必然盯得极紧。
想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将这些死物换成活命的粮食。
还得另想他法才是。
“我知道了,先分批小量的把银票花出去,能换多少是多少。”萧珩的视线从粥棚移开。
那粥棚里的大锅,熬出来的与其说是粥,不如说是米汤,甚至连米汤都算不上。清汤寡水,用勺子舀起来,几乎看不到几粒米。
可即便是这样,流民们依旧排着长长的队,伸着头,渴望地看向锅里。
而更多的,是连排队力气都没有的老人,他们蜷缩在窝棚的阴影里,双目无神地望着天空,仿佛在等待死亡的降临。
这才是真正的人间地狱。
萧珩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
“这鬼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谁说不是呢。老天爷不开眼,这不是旱,就是水患。咱们这些人,没了收成,只能等着活活饿死。”
“唉,要我说,这事儿不能怪老天爷。”
一个尖嘴猴腮的男人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开口:“你们想想,咱们江南,以前可是鱼米之乡,何曾遭过这样的大灾?怎么偏偏这几年,就灾祸不断呢?”
这话成功勾起了周围人的好奇心。
“老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那男人左右看了看,见没人注意他们,才凑得更近了些:“你们难道没听说过京城里的传闻?当今圣上,当初是怎么坐上那个位子的,谁心里不清楚?那是逆天而行!老天爷不承认他这个皇帝,所以才降下天灾,惩罚我们这些百姓啊!”
“什么?!”
“嘘!小声点!不要命了!”
此言一出,周围几人顿时面露惊恐。非议君上,这可是杀头的大罪。
但那人似乎有恃无恐,继续煽动道:“怕什么?咱们现在跟死了有什么区别?我告诉你们,这罪孽太重,老天爷看不下去了,已经派了神女下凡,就是为了要拨乱反正!”
“神女?”陌生的词语,在死气沉沉的灾民中迅速蔓延开来:“天上的神仙吗?”
“对!天上的神仙!”那人说得唾沫横飞,越发激动:“神女选帝这事都已经流传开了!说是要重选真龙天子,让天下重归太平!”
“我跟你们说,咱们有救了!那位神女已经到了咱们江南!”
混在人群中的同伙见气氛已经烘托到位,立刻接话:“真的吗?这可太好了!神女在哪?我们快去拜见神女啊!”
“对呀,快带我们去拜见神女!”
“别急!”最先开口的男人摆了摆手,摆出高深莫测的模样:“神女怜爱世人,见不得我们受苦。我得了消息,明日午时,神女会在城南开坛祭天,为我们江南百姓祈福!免除灾祸!”
“真的?明日午时?”
“我也听说了!说是什么神女下凡,看不下去了,要来救我们呢!”
“神仙下凡了!我们有救了!我们有救了啊!”
这个消息,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间激起了千层浪。
绝望中的人,最容易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哪怕这根稻草虚无缥缈。
听着越来越响亮的议论声,影一满脸怒容,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软剑上:“公子,那几人,是否要抓起来审问?”
萧珩抬手,制止了他:“不要打草惊蛇。先回去再说。”
神女选帝……
看来背后之人终于忍不住开始行动了。
回到住所,萧珩看着紧闭的房门,眼神一暗。故意加重了自己的脚步和说话声。
“这都几时了?李公子还未回来吗?”
他刚出声,屋内便是一阵慌乱响起,紧接着飞奔出来一人。被影一拦住。
“恒遥兄!你怎么才回来啊!!!”
李文远被影一提着胳膊,踉跄地拖进了屋里。
“恒遥兄!快救救兄弟我吧!”进屋后,李文远甩开影一,扑到萧珩面前,声音都带上了哭腔。
“出大事了!他们……他们要造反!还想拉着我一起造反!”
他语无伦次,抓着萧珩的衣袖,手背上青筋暴起。
“冷静点。”萧珩扶住李文远的肩膀,将他按在椅子上。
“我冷静不了!恒遥兄,你不知道,他们……!”李文远想起钱德海那含着威胁的话语,哆嗦着掏出怀中的账本,像是甩掉什么烫手的山芋一样,猛地塞进萧珩怀里。
“你自己看吧!看完你就都明白了!”说完,才重重的呼出一口气。
萧珩接过账册,一边翻看,一边听着李文远讲述今天在百花别院发生的事情。
从钱德海和赵申的试探,到那句石破天惊的“与李家共享这万里江山”,再到最后赤裸裸的威胁。
“他们疯了!他们就是一群疯子!”李文远双手抱着头,痛苦地低吼:“我就是想查查贪官,让江南的百姓好过一点,怎么就……怎么就扯上谋反了呢?”
“表哥,你这次可害惨我了!”
萧珩静静地听着,直到看完账册的全部内容。
他和李老的担忧果然没错,江南的水患不同寻常。
江南地区河网密布,水道纵横,虽然梅雨季节长因降水量过多会导致洪涝,但最近两年水患频繁的有些过于异常。
想来朝廷的赈灾款项和粮食,十成里有八成都落入了这些人的口袋。
“恒遥兄,我们……我们现在怎么办?”李文远看着萧珩越来越沉的脸色,心也跟着沉到了谷底:“要不……要不我们连夜跑吧?离开临江城,回京城去!只要到了京城,他们就不敢把我们怎么样了!”
“跑?”萧珩合上账册,轻轻放在桌上:“你以为你现在还跑得掉吗?”
影一适时开口:“我和公子回来的时候,就察觉到住处周围,至少多了三成监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