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机仪式后,《无声》剧组高速运转起来。
纪槐序不需要跟组,提前沟通完思路之后,几乎是住在了录音室里,试图用繁杂的编曲隔绝外界的一切干扰。
这天傍晚,纪槐序正对着一段总是处理不满意的环境音效蹙眉,录音室的门被轻轻敲响。
小林探进头来,脸上带着点为难的神色。
“序哥,李导的人刚过来,说秦老师对叶深在第三十七场戏的几处情绪转折有些新的想法,想让您下午去现场观摩,当面沟通一下音乐切入的时机和情绪强度,不知道你方便吗?”
纪槐序的手指在键盘上顿住。
他下意识想拒绝,但音乐对这部电影来说本就是重中之重。
他没有任何正当理由拒绝。
…“好,和李导说,我下午过去片场。”
——
下午,影视基地某个搭建成破旧民居的内景棚里,气氛凝重。
这场戏是叶深情绪爆发的重要转折点,灯光和摄像都在紧张地调整着角度。
纪槐序到的时候,拍摄尚未开始。
他悄无声息地走到监视器后方,尽量将自己隐在阴影里。
李导正低声和摄影师说着什么,一抬眼看到他,招手让他过去。
“槐序来了正好。”李导指着监视器屏幕。
“等下秦峪会从门口冲进来,到这里,”
他手指点了点画面中央。
“有一个极短的停顿,眼神会有变化,我需要音乐在这里给一个非常细微的、提着的劲儿,不是煽情,是那种……心脏被猛地攥住一下的感觉,能明白吗?”
纪槐序凝神看着画面构图,点了点头。
“明白,要用音乐制造一种神经绷紧的错觉。”
“对,就是这个意思!”
李导满意地拍拍他肩膀。
这时,秦峪也从化妆间方向走了过来。
他已经完全进入了状态,穿着沾满污渍的旧工装,头发凌乱,眼神里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赤红和绝望。
“各部门准备!”副导演喊道。
现场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聚焦在秦峪身上。
“Action!”
秦峪猛地冲进房间,带着全身的力气,几乎踉跄的冲撞。
他环顾四周,胸口剧烈起伏,眼神从疯狂的寻找,到逐渐凝固的绝望,最后定格在某个虚空的点上。
就在那个瞬间,李导所说的“停顿”出现了。
秦峪的身体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只有眼底的情绪在疯狂翻涌,痛苦、难以置信、最后沉淀为一种死寂般的灰败。
那停顿极短,可能不到两秒,却充满了令人窒息的力量。
纪槐序屏住了呼吸。
他清晰地感受到了那种“心脏被攥住”的感觉,甚至下意识地捂了一下自己的胸口。
“cut!完美!”
李导激动地喊了一声,打破寂静。
秦峪瞬间出戏,眼底的灰败迅速褪去,但疲惫感却清晰地刻在他的眉宇间。
他接过助理递来的毛巾擦了擦汗,目光这才转向监视器方向,似乎想看看回放。
他的视线掠过李导,自然而然地落在了旁边的纪槐序身上。
四目相对。
纪槐序还沉浸在刚才那段表演带来的冲击力里,一时间忘了移开视线。
秦峪看着他,极轻微地挑了一下眉,嘴角勾起一个近乎虚弱的弧度。
“纪老师来了?怎么样,我的表演还行吗?”
纪槐序这才回过神来。
他没有回答秦峪,有些慌忙的低下头,假装记录笔记,指尖却在微微发抖。
秦峪见状,也不强行凑上去,转向李导,讨论起刚才的表演细节。
纪槐序的心跳却失了衡。
那表演太真实了,真实到让他窥见了叶深那颗破碎的心,也仿佛无意间触碰到了秦峪投入角色时毫不设防的内心一角。
这种间接产生的连接,比任何直白的靠近都更具穿透力。
沟通进行得出乎意料的顺利。
或许是那段表演奠定了基调,纪槐序和秦峪就几处音乐节点的想法高度一致,甚至不需要过多言语解释。
两人对着监视器回放,语速很快地交换着专业术语,观点明确,效率极高。
李导在一旁看着,忍不住笑道。
“看看,这就叫专业!你们俩这默契,早该合作了!”
纪槐序打字的手一顿。
默契?他和秦峪?
他下意识地看向身旁的男人。
秦峪正专注地看着屏幕,侧脸线条清晰,闻言只是淡淡笑了笑,没承认也没否认,自然地将话题引回到了戏上。
“李导,那下一场地下室里的戏,我觉得可以更……”
工作终于讨论完毕。
秦峪被造型师拉去补妆,准备下一场拍摄。
纪槐序正准备离开,李导叫住了他。
“对了槐序,还有好几个的戏份也需要你到现场指导感受一下。你这两个月先跟着剧组住进酒店吧,方便来回,也不用辛苦的跑这么远。”
纪槐序闻言,点了点头。
“好的李导,我明天收拾好东西过来。”
他刚走出棚外,呼吸到傍晚微凉的空气,就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
秦峪跟了出来,手里拿着两瓶水。
他将其中一瓶递向纪槐序,语气自然。
“辛苦了,纪老师。”
纪槐序看着那瓶水,没有立刻接。
秦峪似乎看穿了他的疑虑,晃了晃水瓶,自己先拧开喝了一口,才将另一瓶没开封的递给他,语气带着一丝戏谑。
“放心,没下毒。只是觉得你嘴唇有点干,这边风大。”
纪槐序有些恼怒的瞪了他一眼。
他抿了抿确实有些发干的嘴唇,最终还是接了过来,生硬地道了声谢。
“不客气。”
秦峪看着他,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忽然道:
“你刚才说的那个高频泛音,很厉害。只有对情绪极度敏感的人才能捕捉到那种细微的震颤。”
他的夸奖来得突然而直接,且精准地落在了纪槐序最引以为傲的专业领域上。
纪槐序愣住了,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看着他微微睁大眼睛、有些懵然的样子,秦峪眼底的笑意加深了些,但很快掩去。
“麻烦你了,纪老师。”
他抬手看了眼手表。
“我该回去了,下次音乐小样出来,随时可以找我试听。”
他说完,对纪槐序点了点头,转身干脆利落地走回了摄影棚,没有再多说一句题外话。
纪槐序独自站在原地,手里握着那瓶微凉的水。
看着秦峪消失在棚口的背影,心里那团乱麻似乎又被搅得更乱了一些。
他发现自己越来越看不懂秦峪了。
纪槐序捏紧了水瓶,转身大步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