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的梧桐叶落了又生,蝉鸣取代了秋风,夏季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姿态宣告着时间的流逝。距离江诗韵离开,已经过去了整整三个月。
这三个月,对范俊武而言,是漫长而灰暗的。他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机械地重复着训练、上课、吃饭、睡觉的过程。他不再与人争执,不再轻易动怒,甚至对邵峰小心翼翼的关心也报以沉默。那种死寂的平静,比之前的暴躁更让人担忧。他瘦了很多,下颌线条更加锋利,眼神深处是一片望不见底的潭水,偶尔泛起涟漪,也是因为某个与回忆相关的瞬间。那封被泪水浸染的信,他小心翼翼地塑封起来,藏在枕头底下,像一个无法愈合的伤口,提醒着他曾经犯下的、不可饶恕的错误。
而此时的江诗韵,正身处千里之外的一座沿海城市——鹭岛。这里气候温润,空气里带着海风的咸腥,节奏缓慢,与她熟悉的南城截然不同。
她租住在老城区一个带小院子的旧房子里,院子里有棵高大的玉兰树,花开时香气袭人。她找了一份在少儿舞蹈培训机构教孩子跳芭蕾的工作,工作简单,收入不高,但足够维持生活。日子过得平静,甚至可以说是平淡。
她试图将过去彻底埋葬。换掉了手机号码,注销了常用的社交账号,切断了与南城的一切联系。白天,她耐心地教着那些天真烂漫的孩子,看着他们笨拙地踮起脚尖,仿佛能看到曾经的自己。夜晚,她一个人回到空荡荡的出租屋,看书,听音乐,或者只是对着院子的玉兰树发呆。
她以为自己可以慢慢忘记。忘记那个叫范俊武的男生,忘记那段短暂却刻骨铭心的感情,忘记南城发生的一切。
可是,记忆总会在最不经意的时刻,凶猛地反扑。
路过一家拳馆,听到里面传来击打沙袋的砰砰声,她会下意识地停下脚步,眼前浮现出那个在训练馆里挥汗如雨的身影。
听到某首熟悉的、曾经在选修课上听过的曲子,心脏会猛地一缩,想起那个被蒙上眼睛、由她牵引着走过障碍的高大男生。
甚至,只是看到街上并肩而行的情侣,看到男生笨拙地替女生拎包,看到他们因为一点小事斗嘴……那些看似寻常的画面,都会像一根根细小的针,密密麻麻地扎进她的心里,带来一阵尖锐而熟悉的疼痛。
她开始失眠。在无数个深夜,躺在陌生的床上,听着窗外陌生的虫鸣,南城的点点滴滴会不受控制地涌入脑海。那个撞翻她行李箱的午后,那个星空下的对话,那个雨夜训练室里靠近的体温,那个庆功宴上毁灭性的吻……最后,总是定格在他那双充满恨意和痛苦的眼睛上。
“我恨你。”
她当时是这么说的。
可现在,她发现,她恨不起来。更多的,是一种绵长的、无法言说的悲伤和遗憾。遗憾于命运的捉弄,遗憾于彼此的错过,遗憾于那段本可以美好的感情,最终以如此惨烈的方式收场。
她拿出藏在箱子最底下的一个旧笔记本,翻开,里面夹着一张模糊的、从校园论坛保存下来的打印照片。是那次体育艺术节,他们在台上表演结束时,他下意识扶住她的瞬间。照片像素很低,只能看清两个模糊的轮廓,但她却珍藏至今。
指尖轻轻拂过那个高大的轮廓,泪水再次无声地滑落。原来,忘记一个人,远比爱上一个人,要难上千百倍。
与此同时,在南城,范俊武的生活出现了一丝微小的变化。邵峰实在看不下去他半死不活的样子,硬是帮他接了一个给某品牌拍运动广告的兼职。拍摄地点,正好就在鹭岛。
范俊武本想拒绝,但听到“鹭岛”两个字时,心脏莫名地悸动了一下。一种模糊的、连他自己都无法解释的牵引力,让他鬼使神差地答应了下来。也许,潜意识里,他是想逃离这个充满回忆的南城,哪怕只是短暂几天。也许,他只是想看看,她可能去的那种地方,是什么样子。
飞机降落鹭岛,湿热的海风扑面而来。范俊武看着窗外陌生的景致,心中一片茫然。拍摄工作进行得很顺利,他出色的外形和经过锤炼的体魄很符合品牌要求,但他全程像个精致的木偶,配合着指令,眼神里没有光。
拍摄间隙,他一个人沿着海边漫无目的地走着。夕阳将海面染成金红色,海浪轻轻拍打着沙滩,情侣们牵着手散步,孩子们嬉笑打闹。这一切的温馨和美好,都与他内心的荒芜形成残酷的对比。
他走到一个卖贝壳饰品的小摊前,目光无意中扫过一串用白色小贝壳串成的手链,很简单,却很精致。他忽然想起,很久以前,似乎听谁说过,江诗韵喜欢收集各种小贝壳。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却让他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疼痛来得如此突然而剧烈,他几乎站立不稳。他猛地转过身,背对着那片绚烂的晚霞和海浪,大口地喘着气。
原来,即使逃到天涯海角,即使身处陌生的城市,那份因为失去她而带来的疼痛,依旧如影随形,从未有片刻消减。
而在城市的另一端,江诗韵刚刚结束一天的工作,走在回家的巷子里。夕阳的余晖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她路过巷口那家新开的面包店,闻到刚出炉的菠萝包的香甜气息,忽然想起,范俊武好像……挺喜欢吃甜食的,尤其是菠萝包。
她的脚步顿了一下,随即自嘲地笑了笑,摇了摇头,继续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