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笼罩小王庄,空气中弥漫着汗水、尘土和铁器摩擦的味道。半个月的 “地狱熔炉” 锤炼,让这片原本沉寂的村落彻底变了模样。
训练场上,新兵们的队列已不再是歪歪扭扭的 “草台班子”,齐步走时的脚步声踏碎尘土,竟能踩出几分整齐划一的韵律;拼刺场上,孙德胜光着锃亮的光头,吼声比夏日的炸雷还响,他手把手纠正着新兵的动作,木枪相撞发出 “砰砰” 的脆响,每一次突刺都带着 “捅进鬼子心窝” 的狠劲。
投弹区更是热闹,王根生正带着三营的新兵们加练,他站在土坡上示范,手臂轮圆了划出弧线,边区造手榴弹在空中留下一道灰黑色的轨迹,精准砸在五十米外的破钢盔上,“哐当” 一声炸响,引得身后一片叫好。
这叫好声里,却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憋屈。
团部的窑洞比外面暖和些,却被更浓重的焦虑笼罩。李云龙俯身趴在摊开的晋东南地图上,手指在几个据点标记间来回滑动,眉头拧成了一个解不开的疙瘩。张大彪、沈泉,还有刚到任三天的三营营长王怀保,都肃立在一旁,谁也没先开口。
王怀保是李云龙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从老部队 “抢” 来的。当年在红九军,他就是李云龙手下最得力的副连长,打硬仗时总能顶在最前面,性子沉稳得像块磐石。
如今新一团扩编到一千二百多人,三营全是刚招来的新兵,正需要这样知根知底、能压得住场子的老兵来带。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军装,袖口磨出了毛边,却浆洗得笔挺,此刻正盯着地图上的三营防区,眼神里满是焦灼。
“团长,弟兄们练得是越来越像样了!” 还是张大彪先憋不住了,他一掌拍在腰间的驳壳枪上,枪套上的铜扣 “当” 地一声,“刺刀磨得能照见人影,投弹也准了不少!可您瞅瞅 ——”
他猛地转身指向窑洞外,“一千二百多号精壮汉子,除了那几挺重机枪、轻机枪和一门迫击炮,能拿在手里的步枪,满打满算才七百零九条!(上缴旅部五十支)缺口整整五百条!
三营更惨,王怀保这营里,一大半弟兄还抱着裹着红布的木棍、老掉牙的红缨枪在那儿练突刺、练投弹!这不是开玩笑吗?练得再狠,没真家伙,上了战场就是给鬼子当活靶子!”
沈泉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声音冷静得像把尺子,却字字扎心:“张营长说得没错。根据军械库统计,全团现有步枪七百零九支,其中能保证随时开火的完好枪支六百四十五支,其余多是需要修修补补的‘老家伙’。
按现有一千二百一十六名兵员计算,步枪缺口精确到—— 四百九十支。(除去轻重机枪及部分干部用枪)三营情况最严峻,五百二十一名新兵,仅配发了四十六支步枪,缺口四百多支。
弹药方面,虽然玉龙谷那次截了鬼子的卡车队,缴获了不少,但这半个月高强度训练消耗太大,步枪弹库存只剩一万七千发,平均到每个人头上还不到十五发;手榴弹也快见底了,再这么练下去,不等上战场,咱们就得拿着空枪跟鬼子拼了。”
提到玉龙谷,李云龙的眉头皱得更紧。那回截了鬼子一个运输中队的卡车,虽说捞了不少好处,但也让鬼子学乖了,如今周边的运输线防备严密了不止一个档次。
王怀保深吸一口气,语气带着新官上任的审慎,却掩不住骨子里的焦急:“团长,沈营长,张营长,我刚来三营没几天,但弟兄们的劲头我看在眼里。天不亮就起来练,太阳落山了还在加练,王根生把他们带得跟嗷嗷叫的狼崽子似的。
可每次一营二营的弟兄们扛着真枪实弹去靶场,三营的新兵就直勾勾地看着,眼睛都绿了。有个叫二柱子的娃,昨天练拼刺时太用力,把木棍捅折了,当场就蹲在地上哭,不是疼的,是急的 —— 他说‘没枪,咋杀鬼子’?”
李云龙直起身,手掌重重拍在地图上,发出 “啪” 的一声闷响。他环视着三位得力干将,脸上非但没有愁容,反而透出一股饿狼盯上猎物的狠劲:“缺枪?老子当然知道缺!
旅长前阵子还从老子这儿‘支援’走五十条破枪,转头咱们就扩招了五百新兵,这账算得老子心窝子疼!可疼有屁用?枪能从天上掉下来?”
他猛地提高嗓门,震得窑洞顶上的土渣簌簌往下掉:“枪杆子是打出来的!是从鬼子手里抢来的!当年老子带着十二个人、十二条破枪来到新一团,现在七百多条枪的家底,还怕抢不来五百条?”老子已经让侦察排出去探查情况了,算算时间也快回来了!
就在这时,窑洞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像雨点砸在地上。门帘 “呼” 地被掀开,小五子、小六子和林骁一头撞了进来,三人脸上全是灰,军衣被汗水浸透,贴在身上,嘴唇干裂得起了皮,眼睛却亮得惊人。
“团长!营长们!有信儿了!”小五子、 小六子顾不上喘口气,扯着嗓子就喊。
林骁比他沉稳些,抹了把脸上的汗,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油布层层裹着的小本子,双手递到李云龙面前:“团长,我们把周边百里内的据点、炮楼、运输线全摸了一遍,都在这儿记着呢。”
李云龙一把抓过本子,飞快地翻开。张大彪、沈泉、王怀保立刻凑了上去,窑洞里只剩下油灯 “噼啪” 的燃烧声和几人粗重的呼吸声。
林骁指着本子上的标记,语速又快又清晰:“西边,平远县城外围,新增了两个中型据点。
一个驻守着伪军一个加强连,另一个是鬼子的加强小队,配了九二式重机枪一挺,炮楼是新修的砖石结构,两层楼,周围拉了铁丝网,还挖了深壕,巡逻队一个小时一趟,警惕性高得很。这俩据点油水肯定足,但硬得像块铁板,不好啃。”
“北边,辽县方向的运输线,鬼子明显加强了防备。” 林骁顿了顿,“玉龙谷那次咱们截了他们的卡车队,鬼子学精了,现在押运的兵力翻了一倍,至少一个加强中队,还带着步兵炮或者山炮,偶尔还有装甲车护航,路线也变得没规律,今天走河东,明天走河西,风险太大,咱们啃不动。”
“南面,潞城方向,我们发现了一条‘肥鱼’!” 小六子忍不住插话,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光,“潞城的鬼子在往西边一个新建的前沿物资中转站运补给,固定路线,三天一趟,特别准时!
押运的兵力不算多 —— 一个小队的鬼子,大概五十人,加一个排的伪军,四十人左右,配了三挺歪把子轻机枪。
运输工具是八辆胶轮大车,车上都盖着篷布,但我们趁他们歇脚的时候摸近看了,从篷布的缝隙和车辙的深度看,装的绝对是好东西!粮食、被服肯定有,更可能是弹药,甚至…… 枪械!”
他压低声音,神秘地说:“最关键的是,这条路线有一段必须经过黑石峡!那地方山高林密,路又窄又弯,简直就是为咱们量身定做的伏击场!”
“黑石峡?” 李云龙的眼睛瞬间亮了,手指重重戳在地图上一个不起眼的小点,“详细说说!”
小五接过话头:“黑石峡比玉龙谷地形更险,峡谷长差不多三里地,两侧全是陡峭的石壁,直上直下,中间就一条土路,窄得只能并排走两辆大车。
鬼子的车队到了这儿,速度慢得像蜗牛爬。最妙的是峡谷中段有个天然的大拐弯,那儿视线极差,前后都看不见,两侧的崖壁上有不少天然的石缝和平台,既能藏人,又能架机枪、掷弹筒,撤退的时候还有两条隐蔽的山沟能走。”
王怀保盯着地图上的黑石峡,眼神锐利起来:“地形确实绝佳。五十个鬼子加四十个伪军,咱们有绝对的兵力优势。但必须速战速决,得在鬼子援兵赶到之前解决战斗,打扫完战场撤退。”
“援兵多久能到?” 沈泉立刻追问。
“最近的据点在三十里外的落马坡,” 小五肯定地说,“全是山路,崎岖得很,鬼子就算急行军,也得四个小时才能到,足够咱们动手了。”
张大彪兴奋地搓着手:“他娘的!这才叫肥肉!比玉龙谷那次的卡车队风险小,油水未必少!八辆大车,要是能缴获一批枪械,三营的弟兄就能换上真家伙了!”
李云龙的手指在 “黑石峡” 的标记上缓缓摩挲着,脸上露出了那股熟悉的、带着匪气的狞笑,眼睛里燃烧着猎人锁定猎物的兴奋光芒。
“好地方!好肥的鱼!”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如电,扫过三人,“小五小六,这情报值五百条枪!”
他 “啪” 地一拍桌子,震得油灯都跳了一下:“就它了!黑石峡!”
“张大彪!沈泉!王怀保!”
“到!” 三人齐声应道,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
“全团立刻转入一级战备,停止大规模操练,秘密进行战前演练!”
李云龙的命令干脆利落,“张大彪,一营担任主攻,重点练山地快速隐蔽接敌、峡谷伏击,还有火力突然覆盖!把王根生的投弹组加强给你,老子要他第一时间把手榴弹砸到鬼子的两挺歪把子和军官堆里,给老子炸懵他们!”
“沈泉,二营负责扎口袋,控制峡谷两端的出口,阻击可能来的援兵,还要练快速打扫战场!把王成柱的炮排(就剩一门 82 迫击炮)和七具掷弹筒给你,关键时候用炮火封锁出口,别让一条鱼漏网!”
“王怀保,你的三营是生力军,也是预备队!” 李云龙看向新任三营营长,“另外你从五百多人里挑二百个练得最好的,编入预备队,到时候负责搬运缴获。也见
见枪炮声!剩下的三百多,跟团直属单位一起守驻地,把小王庄看好了,别让人端了咱们的老窝!”
“冯瘸子” 到! 重机枪排,随大部队行动部署在峡谷中后段! “是”保证一轮扫射干掉一大半鬼子。
“王喜奎的神枪手排,提前潜入黑石峡,占据两侧最佳狙击位,战斗一开始就打掉鬼子的军官、机枪手、掷弹筒兵,废了他们的指挥和火力!”
“小五、小六、林骁,你们带侦察排继续盯着那条运输线,有任何动静立刻报告!战斗前一天夜里,提前进入黑石峡,清除可能的暗哨,确保伏击圈绝对隐蔽!”
李云龙一口气部署完,目光灼灼地看着众人:“这一仗,是给咱们那五百个光膀子的新兵挣家当!是给王怀保的三营正名!也是告诉旅长,老子李云龙不光能攒
家当,更能用家当换更大的家当!只许胜,不许败!谁要是掉链子,放跑了一杆枪,老子活劈了他!听清楚没有?!”
“清楚!保证完成任务!” 吼声在窑洞里回荡,带着一股憋了太久的狠劲和渴望。
“行动!”
随着李云龙一声令下,三位营长立刻转身冲出窑洞。
消息很快传到了训练场。王根生正带着三营新兵练卧倒,听到要去黑石峡缴枪,二柱子猛地从地上爬起来,手里的木棍 “啪” 地掉在地上,咧着嘴笑:“班长,我能去不?我保证能扛回两杆三八大盖!”
王根生踹了他一脚,脸上却带着笑:“想扛枪?先把负重越野练明白!从今天起,加练十里山路,谁掉队谁留下看仓库!”
夕阳下,小王庄的训练声变了调子。一营的战士在附近的山坳里演练峭壁攀爬,一个个像猴子似的灵活;二营在村口构筑临时工事,圆木和石头堆得老高;三营被挑出来的二百个新兵,跟着王根生扛着沙袋练越野,嘴里喊着 “缴枪!缴枪!” 的号子,脚步声震得黄土地都在颤。
一股无形的力量凝聚起来,像一张拉满的弓,箭头直指百里之外的黑石峡。沉寂了半个月的晋东南,即将被新一团的亮剑声再次打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