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温微烫,蒸得她如玉的肌肤渐渐泛起淡淡的粉色,颊边也不知是因为热气还是心绪难平,染上了一层薄红。
几缕濡湿的墨发黏在她光洁的额角和颈侧,水珠沿着她优美的锁骨和圆润的肩头缓缓滑落,滴入水中,漾开一圈圈细微的涟漪。
她睁开眼,望着帐顶朦胧的纹饰,眼神却有些失焦,显然并未真的看进去。
那双平日清亮冷静、足以睥睨天下的眸子,此刻蒙上了一层迷茫的水雾,如同此刻帐内弥漫的、挥之不去的蒸汽。
她不明白,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感情,何以能炽烈到如此地步?
不惜性命,不顾江山,甚至……
不惜一遍遍地伤害自己,只为了一个或许根本不存在的、能保护她的可能。
这……
真的,就是爱情吗?
她一直以为自己足够理智,足够强大,可以掌控一切,包括自己的情感。
可萧凛这份近乎疯魔、沉重到让她喘不过气的痴情,像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雪,将她固有的认知冲击得七零八落。
只是,萧凛最后那句……“阿璃……别……不要跳……
却让她心中一窒……
当日那妖僧给出的前世的情景,终究还是入了他的心呀!
温热的水流仿佛能涤尽尘埃,却冲不散她心头的纷乱杂陈。
她将自己更深地沉入水中,轻阖双目,任由思绪在暖流中漂浮不定。
最终,唇角牵起一丝若有似无的弧度。
不过是因有孕在身,情绪易感罢了。
男人……
呵。
今日能为你舍生忘死,明朝又何尝不能为他人肝脑涂地?
一段感情里,动心者,必满盘皆输。
唯有永远清醒,才能永远保有这份情意的鲜活。
她于心底默然低语:
不爱,也不想爱,却懂得他的爱,尊重他的爱——
或许,这才是让一切走得长远的……唯一方式。
萧凛在失温之后当夜便起了骇人的高热。
幸而墨白“神医”之名绝非虚传,几番施针用药,终究是将他从鬼门关前硬生生拽了回来。
只是人虽保住了性命,却始终陷在深度的昏迷之中,迟迟未醒。
与此同时,连日的暴风雪终于停歇,北夷草原迎来了久违的晴日。
东璃大军方面,自有齐毓与慕卿舟出面安顿。
当将士们得知北夷的新王竟是他们苦寻已久的皇后娘娘,军心顿时大定。
仗自然是不必再打了。
寻回了皇后,还意外“得”了一个北夷,这简直是天降之喜。
然而,萧凛重伤未醒,慕卿璃又身怀六甲,实在不宜在这冰天雪地中长途跋涉返回东璃。
更何况北夷初定,那些表面臣服的老臣们,背地里不知藏着多少心思。
要真正将这片草原牢牢握在手中,要收服的人心、要整顿的政务,还多如牛毛。
齐毓岂会放过这些现成的、来自东璃的“得力帮手”?
他略一思忖,便做出了安排:
命宁昭率领一万人马留守边境,以作策应;其余大军则由昭远侯统率,先行返回东璃。
至于萧凛身边那些精锐的随行官员与将领?
自然是一个不漏,全被他“借”了过来,充作整顿北夷的骨干。
时光荏苒,萧凛这一昏迷,竟是整整三个月。
北夷的冰雪渐渐消融,初春的气息悄然漫过草原。
慕卿璃的身孕已有五月,那腹部的隆起却远比寻常临盆的妇人还要惊人。
这日,墨白照例前来请脉。
他仔细探过慕卿璃的脉象后,又转到萧凛榻前。
指尖甫一搭上腕脉,他的眉头便渐渐蹙紧:
“奇怪……陛下脉象平稳有力,旧伤皆已痊愈,按理早该苏醒。”
他收回手,语气带着几分不解。
“如今这般,倒像是……他自己不愿醒来,沉溺于梦境深处。”
慕卿璃听闻墨白的诊断,又不由想起了萧凛呓语中的那句“阿璃……”
她冷笑一声:“如此说来,他不是醒不来,而是不愿醒来,既然梦中,那么好,那就让他继续睡着吧……”
言罢,她拂袖而去;
帐内众人见她骤然变色,皆屏息垂首……
这位女王平日里总是一副笑意盈盈,漫不经心的慵懒模样,此刻的怒意却如出鞘寒刃,令人心惊。
齐毓轻咳一声,试图缓和气氛:“孕妇心绪起伏实属常情,无妨,无妨……”
不料话音未落,慕卿璃去而复返。
她立在帐门处,春日的逆光勾勒出她清晰的身形轮廓,声音清晰如碎玉击冰:
“大师兄,传令下去——明日开始,在北夷全境遴选王夫。”
她抬手轻抚高耸的腹部,目光扫过榻上沉睡的萧凛,字字分明:
“本王的孩儿,绝不能没有父亲。”
刹那间,满帐寂然。
宁昭是亲眼见证过这二人之间多少生死纠葛的,见状急忙上前拦住慕卿璃:
“陛下三思!阿萧他九死一生才闯到北夷,您……您再给他一次机会吧!”
发泄过怒意后,慕卿璃此刻倒恢复了往日那般漫不经心的神态,只眼尾还残留着一丝未散的冷峭:
“本王给他的时间还少么?三个月……是他自己不愿醒来。”
宁昭急得几乎要跪下来:
“三日!只要再多三日!若三日后阿萧还是不醒,您再选王夫,臣绝无二话!”
慕卿璃轻轻挑眉,似笑非笑:
“本王为何要应你这三日之约?”
宁昭一时语塞。
是啊,如今的慕卿璃早已不是深宫中被金笼困住的凤鸟。
她是北夷名正言顺的女王,权倾草原。
想踏入她王帐的男子多如过江之鲫。
而她,不仅亲身闯入恶鬼谷将萧凛救出,更救了数千东璃将士的性命。
三个月来用最珍贵的药材为他续命,顶着北夷旧臣的非议将敌国君王安置在王帐旁。
身为北夷女王,她对萧凛、对东璃,已然仁至义尽。
如今她想给未出世的孩子一个名分,于情于理,谁都无权指责。
可宁昭怎能眼睁睁看着挚友就此错过一生所爱?
他把心一横,单膝跪地:
“臣愿献上流云阁——求陛下赐这三日之期!”
慕卿璃慵懒的声线微微上扬:
“哦?那可是你半生心血……当真舍得?”
宁昭抬头,目光坚定:
“流云阁若能归于陛下麾下,是它的造化!”
慕卿璃偏过头,澄澈如秋水般的眸子轻轻流转;
先是扫过榻上依旧沉睡的萧凛,又落回宁昭焦急的面容上。
半晌,她终于轻笑一声:
“念在你对朋友这片赤诚……本王便允了你。”
她伸出纤纤玉指,“三日。多一个时辰都没有。”
宁昭如蒙大赦,立即从怀中取出一枚玄铁令牌,恭敬地放入她掌心。
齐毓在一旁无奈地摸了摸鼻子。
这傻小子……怕是还没反应过来。
小师妹方才那番作态,分明是早就算准了他会拿出流云阁来换。
三言两语间,这小子半辈子打下的基业,就这么轻飘飘地落进了那小狐狸的口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