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在此时,不远处传来阵阵响亮的喝彩与锣鼓声;
原来是一班杂耍艺人正在卖力表演,引得围观人群阵阵叫好。
玉夫人本就是爱热闹的性子,此刻听见慕卿璃的提议,又见外头如此喧腾,心中早已蠢蠢欲动。
她眸光一闪,一手轻轻扶上尚未显怀的腰身,软绵绵地倚向耶律宏,语带娇嗔:
“王爷,您陪玉儿下去走走可好?您听,那边多热闹呀……”
耶律宏见二女皆有兴致,加之庙会盛况难得,便含笑应允。
他利落地率先跃下马车,随即转身,小心翼翼地搀扶玉夫人下车。
正欲回身去扶慕卿璃,玉夫人却紧紧挽住他的臂弯,倚靠着不肯松开。
慕卿璃在车辕上微微一顿,随即唇角勾起一抹浅淡得体的笑意,眼中毫无愠色,只轻声道:
“不劳王爷。”
便自己扶着车框,姿态优雅地缓步而下。
今日出行,她刻意连白露都未曾携带,形单影只,更显孤清。
长街上人潮如织,玉夫人几乎将整个身子都贴在耶律宏身侧。
她时而指着晶莹剔透的糖人娇声索要,时而停在珠翠铺前要他亲手为她簪戴,走上几步便轻抚小腹,微蹙柳眉,轻嚷疲累。
慕卿璃始终垂着眼帘,默不作声地跟在两步之后,像一道安静的影子。
耶律宏眉头几不可察地微蹙,目光数次掠过身后那抹孤清的身影。
然而慕卿璃却只是报以淡淡的微笑,时而驻足欣赏摊贩上的精美绣品,时而将几枚铜钱放入乞儿碗中;
始终保持着那段恰到好处的、令人心疼的距离。
行至拱桥中央,玉夫人绣鞋忽地一滑,身形微晃……
“小心!”
耶律宏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她的手臂。
玉夫人顺势柔柔偎进他怀中,眼尾余光扫过静立一旁的慕卿璃,语气炫耀:
“侧妃不会怪我霸着王爷吧?实在是这孩子娇贵,半分闪失不得……”
“夫人说哪里话。”
慕卿璃浅浅一笑,目光淡淡掠过桥下潺潺流水:
“有孕之身,自然该多受照拂。”
那一瞬,玉夫人分明瞥见她眸底掠过一丝极快的锐光,待要细辨,却只对上两潭深不见底的平静。
一行人继续前行,朝着喧闹的杂耍班子走去。
恰逢一个卖糖人的老翁手艺精湛,引得孩童们欢呼雀跃,瞬间冲散了随从队伍。
“哎呀!”
玉夫人惊呼一声,纤手死死攥住耶律宏的衣襟,几乎将整个人埋进他胸膛:
“王爷,这些野孩子……”
耶律宏被她拽得身形微滞,不得不停步相护,臂膀环住她肩头,眉头却越锁越紧;
目光急切地穿过攒动的人潮,搜寻着那抹月白身影。
就在这片混乱中,慕卿璃为避让一个踉跄的幼童,侧身向旁退开两步。
又一股看热闹的人流恰在此时涌过,如潮水般瞬间隔断了耶律宏焦灼的视线。
慕卿璃望着前方相拥的两人,唇边凝起一抹转瞬即逝的冷笑,随即转身,如鱼入海般悄无声息地汇入涌动的人潮。
待人群稍缓,玉夫人犹自抚着心口娇嗔:
“真真吓死妾身了!王爷,我们快离开这乱糟糟的地方罢……””
玉夫人话音未落,便见耶律宏面色骤然一沉,目光如炬,急切地扫视着身后零落的随从队伍。
“侧妃何在?”
他声音低沉,那强自压抑的焦灼,如同冰层下的暗流,清晰可辨。
玉夫人顺着他的目光回头望去,只见身后除了几个惊慌失措的侍从,哪里还有那抹身影?
她心头先是一惊,随即一股喜悦悄然滋生……
那狐媚子,定是被这混乱的人潮不知卷到哪个角落里去了,真是天助我也!
她立刻抬起纤纤玉手,忧心忡忡地抚上自己的小腹,语带恰到好处的惊慌与体贴:
“方才人潮汹涌,混乱不堪,侧妃妹妹怕是被人群带到别处去了……王爷,此处人多眼杂,龙蛇混杂,妾身这身子……实在不敢久留险地。
不如我们先去前面戏班子预备的雅座稍作歇息,再多遣些得力下人,分头去寻妹妹?她那么大个人,想必只是暂时走散,定能安然寻回的。”
耶律宏薄唇紧抿,形成一道冷硬的直线。
他锐利的眼神再次扫过周遭鼎沸的人声和攒动的人头,那喧闹的市井气息与他此刻翻涌的心绪格格不入。
他自然忧心慕卿璃的安危,她那般柔弱,在此陌生之地……
但玉夫人腹中怀有他的子嗣,确实也不能在这混乱中久待,若有闪失,后果不堪设想。
权衡之下,他只得按下心头焦躁,沉声对紧随其后的贴身侍卫喝道:
“立刻带人,分头去寻侧妃!务必尽快将人安然无恙地带回来!”
“是!王爷!”
侍卫首领抱拳领命,随即点了几名好手,迅速转身挤入人群。
慕卿璃随着人流穿过两道幽深的巷口,身影一闪,便悄无声息地没入一家布庄的后门
店内早有接应,小二神色如常,默然引她径直上了二楼雅间。
室内茶香氤氲,齐毓一袭月白宽袍,正垂眸烹水,动作行云流水,仿佛不是在边陲陋室,而是在江南雅舍。
闻得门响,他未曾抬眼,只漫声调侃,嗓音如玉磬轻击:
“一别数日,想不到昔日凤座之上执掌六宫的慕大小姐,如今竟有雅兴,来这塞北弹丸之地,体验这‘北夷细作’的生涯了。”
慕卿璃在他对面安然落座,她微噘朱唇,毫不示弱地反唇相讥:
“师兄此言差矣。皇后之位不过方寸之地,如何比得上……将这北夷万里疆域,尽数踏于足下来得痛快?”
“嗤——”
齐毓执壶的手几不可察地一顿,随即失笑摇头,抬眸看她时,眼中是了然,更是无奈的纵容:
“我早该料到。这天下能让你慕卿璃甘心‘受困’的,从来就不是龙潭虎穴,而是……你自个儿那翻云覆雨手下的棋局。
是我多虑,竟担心你这丫头会吃亏……
真正该担心的是那位把你‘掳’来的北夷王爷才对。”
慕卿璃佯装恼怒,嗔怪地瞪他一眼,眼波流转间却带着唯有在至亲之人面前才有的娇憨:
“你既知我性子,若非料定我必有所图,又怎会劳动您这‘天下第一公子’大驾,不远千里奔波至此,还将我那两个丫头都带来了?”
齐毓优雅地将一盏清茶推至她面前,眼底漾开清浅而宠溺的笑意,如同春风拂过静湖:
“罢了。且说说吧,这次又想搅动怎样的风云?为兄……洗耳恭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