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然大师立于猎碑之前,身后是皑皑雪原与苍茫群山,寒风卷着雪沫,掠过他雪白的眉梢。
他手中那串乌木念珠在雪光映衬下,更显幽深,其上细密梵文仿佛活了过来,流转着不同于冰雪的温润金芒。
“阿弥陀佛。镜花水月,皆因妄念;业障因果,岂无凭依?老衲若未窥见天机,又岂敢在这猎碑之前,妄断虚实……”
他声如古钟,穿透呼啸的山风,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位皇室贵胄、文武官员的耳中。
众人裹着厚重的裘皮,呵出的白气瞬间成霜,脸上惊疑之色更浓;
在这庄严肃穆的猎碑和凛冽天气下,愈发觉得此事非同小可。
老和尚缓缓抬眸,目光如映雪澄潭,扫过众人冻得发红却写满探究的面容:
“诸位且看……这世间万象,真伪相生,恰如这漫天飞雪,看似纯净无瑕,其下却可能覆着万千痕迹。
今日老衲便以这冰雪为台,佛灯为引,照见那潜藏在皮囊之下的……异世之魂。”
话音未落,他袖袍在寒风中翻飞,那串乌木念珠已悬于指间。
不见他如何动作,念珠上的梵文金芒骤盛,并非温暖,却带着一种穿透骨髓的清明。
金光并非扩散,而是如同投射一般,在猎碑前纷飞的雪花之中,勾勒出一幅幅清晰而动态的景象……
【观前世因,照今生果,开!】
沉浑咒言响起,雪幕中的画面开始流转:
先是现出蔚蓝苍穹,一架银白色的“钢铁巨鸟”(飞机)正穿云而过,其内坐着一位神情锐利、举手投足间尽显掌控感的现代女子,她看着平板电脑上起伏的K线图,眼神冷静如磐石。
在场的这些人,从未见过这种能飞上天,并且在雷公电母中穿行的巨鸟,此刻这些人是既好奇又震惊。
而慕卿璃看到这虚镜中的景象,也不由危险的眯起了眼,眼中闪过一道凌厉的光。
陡然间,舷窗外电闪雷鸣,飞机剧烈颠簸,那女子身体猛地一震,一道半透明的虚影竟被震出躯壳,茫然悬浮于一片混沌的虚空之中。
画面随即流转,呈现出一座混沌迷蒙又古色古香的庭院。一位身着华美宫装、容颜绝美却眉宇含愁的少女(太子侧妃慕卿璃),正对着一池残荷默默垂泪。
她似有所感,抬头望向虚空,竟与那迷茫的现代灵魂视线交汇。
萧凛看着对荷垂泪的女子,心中仿佛忽然被什么揪住一般,一阵钻心的疼,狠狠的揪住了他,他不由自主的用手抚上自己的胸口……
【此乃缘起之地,异世之魂,初遇之时!】
了然大师的声音如同风雪中的引路钟声。
画卷中,两个慕卿璃的灵魂从最初的惊疑、试探,到后来的相惜、相伴。
现代的灵魂为她分析东宫局势,教她金融博弈之策,以超越时代的智慧点拨她;
古代的侧妃则向她倾诉深闺寂寞、宫廷险恶,分享这个世界的风土人情、爱恨情仇。
她们在无人能见的灵魂层面,成了彼此唯一的知己,无话不谈。
陡然间,景象中的天空乌云密布,雪虐风饕之中,紫色的天劫雷霆如同冰裂苍穹般悍然劈落!
古代的侧妃慕卿璃义无反顾地推开身边的现代魂友,以自己的单薄魂体迎向那毁灭性的雷光!
【痴儿!以魂为盾,舍身应劫,此恩此情,重于千钧!】
大师的叹息融在风里,带着无尽的慈悲。
雷光湮灭了侧妃的魂魄,她的身影如雪融般消散在光芒中,只余一丝若有若无的嘱托萦绕……若有来事,帮我再去看看我的爹娘……
几乎同时,画面切换至一间暖阁产房,窗外大雪纷飞,一声婴啼划破寒冷,那虚弱迷茫的现代之魂,被无形之力牵引,投入了刚刚出生的女婴体内。
念珠上的金芒缓缓收敛,雪幕中的幻象也随之消散,仿佛从未出现。
只有寒风依旧呼啸,卷起地上的雪尘,掠过猎碑冰冷的石刻。
了然大师垂眸,目光穿透人群,落在慕卿璃的身上!
“华尔街的弄潮之魂,东宫侧妃的含冤之魄,一劫一舍,一饮一啄。施主,”
老和尚的声音带着洞穿一切的平静。
“如今在这猎碑之前,冰雪为证,你这具皮囊之下,可是那历经两世风云,融合了双魂记忆的……异世之魂?”
所有人的目光,带着震惊、骇然、难以置信,齐刷刷地聚焦在慕卿璃身上。
她站在雪中,仰起头,任由冰凉的雪片落在她温热的脸颊上,那双原本清澈的眸子里,此刻翻涌着滔天巨浪;
有现代女王的锐利审视,有对挚友舍身相护的无尽悲痛与感激……
她看着眼前冰雪覆盖的狩猎场,看着那沉默的猎碑,仿佛透过它们,看到了两个截然不同却又交织一处的世界。
风雪猎猎,卷起地上的雪尘,扑打在众人凝重的脸上。
太后那凌厉又冰冷的声音,如同冰锥般刺破沉寂,再度响起:
“妖女!证据确凿,你此刻还有什么可以狡辩!”
所有的目光,瞬间绞紧在慕卿璃身上。
她站在雪地中央,绯色的骑装在素白的世界里显得格外刺目,也衬得她脸色愈发苍白。
但她的背脊挺得笔直,没有丝毫畏缩。
她缓缓收回望向虚空的目光,那双曾经清澈见底的眼眸,此刻却似深不见底的寒潭,内里翻涌着惊涛骇浪,最终归于一种近乎冰冷的平静。
若她想辩解,凭借两世为人的心智,她自然能编织出无数合乎逻辑的理由与说辞。
但是,她不能。
了然和尚展现的那一幕幕,是烙印在她灵魂深处的真实。
是那个给予她温暖她的“哭包”阿璃,是那个傻得用自己魂飞魄散为代价,为她换来这重活一世机会的挚友!
那是阿璃存在过、牺牲过的证明,是她慕卿璃(现代魂)此生都无法偿还,也绝不辜负的深情!
她不能狡辩,也不屑狡辩!
她就是她——融合了两世记忆,承载着另一人生命的异世之魂!
她无愧于阿璃的牺牲,无愧于自己的本心,何须向这欲加之罪低头辩解!
面对太后那咄咄逼人的诘问,她只是极淡、极淡地抬了下眼睫。
那眼神里没有恐惧,没有乞怜,只有一种居高临下的讥诮。
她唇角极其细微地向上勾了勾,勾勒出一个冰冷而嘲讽的弧度,没有吐出哪怕一个字的回应。
这无声的蔑视,比任何言语都更具挑衅。
太后凤眸中的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
而慕卿璃,却在此刻倏然转头。
她的目光穿越了纷扬的雪花,越过了神色各异的人群,精准地、牢牢地定格在了那个一直沉默屹立在风雪之中的身影……
慕相,慕远彬。
这个护了她十六年的父亲。
这一刻,她眼中所有的讥诮与冰冷如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
有审视,有依恋,有不确定的惶惑,更有一种深藏于底的、连她自己或许都未曾察觉的期盼。
十六年的养育之恩,点点滴滴,并非虚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