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私语方歇,门外便传来福禄小心翼翼的通禀:
“殿下,午膳时辰已至,可要传至撷芳阁?”
日影悄然移上窗棂,竟已至午膳时分。
萧凛垂眸,看向怀中佳人,眼底漾起一丝近乎无赖的笑意,下颌蹭了蹭她柔软的发顶,声音带着点慵懒的撒娇:
“卿卿……赏孤一口撷芳阁的饭食可好?”
自养伤期间尝过慕卿璃小厨房的手艺,东宫御膳房的珍馐于他而言,便彻底失了滋味。
这段时日因宿在紫寰殿处理政务,无缘撷芳阁的烟火气,他竟觉得每日膳食不过草草果腹,全无享用之意,连带着胃口都寡淡了几分。
慕卿璃眼波微转,唇角噙着温婉的弧度:“殿下言重了,撷芳阁的粗茶淡饭,能入殿下之口,是臣妾的荣幸。”
她自起身吩咐。
她素喜清淡,尤爱时令鲜蔬,于荤腥之物兴致缺缺。
然男子多嗜肉,尤以萧凛这般习武之人,无肉不欢。
她略一思忖,便对侍立一旁的雪醅轻声道:“再加一道‘芙蓉映银鳕’,一道‘松风炙羊脊’。”
不多时,珍馐盈案。
虽非首次在此用膳,但呈于眼前的景象,仍令萧凛眸底掠过惊艳。
那“芙蓉映银鳕”乃是以洁白如雪的鳕鱼茸塑成芙蓉花形,卧于清透澄澈的琉璃汤盏中,汤底以细密的高汤冻打底,点缀几点嫩黄的蟹籽,宛如芙蓉映水,清雅绝伦;
“松风炙羊脊”则选最嫩的羊脊肉,炙烤得外皮微焦酥脆,内里汁水丰盈,撒上碾碎的松子与秘制香料,置于铺满新鲜松针的墨玉盘中,未及入口,松木清香已混着肉香扑鼻而来。
其余菜肴亦如工笔细绘,色泽搭配雅致,器皿精巧相衬,美得如同一幅活色生香的《饮馔图》。
初见只觉不忍下箸破坏其美,然一旦动筷,那交融的滋味便在舌尖层层绽放,鲜美得令人欲罢不能,不知不觉间便已箸如雨下。
膳毕,午后慵懒的日光透过窗纱,筛下细碎的光斑。
慕卿璃素有午憩的习惯,此刻倦意已如潮水般漫上眉眼。
萧凛却依旧赖在临窗的软榻上,毫无离去之意。
他见美人眼波迷蒙,似有睡意,便顺势揽过她的腰肢,低声道:
“孤与卿卿一同小憩片刻。今夜宫中设宴,款待南岭公主南无双,卿卿需与孤同往。”
慕卿璃今日先是玩水耗费了精神,又被他纠缠了大半日,早已是困倦不堪,上眼皮沉沉地磕着下眼皮。
她将头埋在他颈窝,带着浓浓睡意的咕哝声闷闷传来:
“殿下……可不许再闹人了……定要让我……睡到自然醒才好……”
那声音娇软含糊,如同梦呓。
萧凛瞧着她这副又娇又憨、全无防备的模样,心中一片温软。
他亲自为她掖好锦被边角,又放下层层叠叠的云罗纱帐,隔绝了窗外渐盛的蝉鸣与暑气。
侧身在她身边躺下,长臂一伸,习惯性地将人重新捞回怀中紧紧拥住。
那温香软玉填满怀抱的充实感,仿佛能熨平他心头的每一丝褶皱,令他由内而外地感到满足与安宁。
萧凛素无午憩的习惯。
然而在这盛夏的午后,纱帐内光线朦胧,怀中人呼吸清浅均匀,鼻息间萦绕着慕卿璃身上独有的芬芳气息。
殿角的冰鉴散发着丝丝凉意,驱散了暑热。
殿外偶有微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更衬得帐内一片静谧。
他紧绷的神经在这样安然温馨的氛围中,竟不知不觉地松懈下来。
身体的疲惫与精神的放松交织,拥着怀中人,仿佛拥住了世间最珍贵的安稳。
这一刻的岁月静好,竟比任何宏图霸业更令他心生眷恋。
紧绷的心弦一旦松开,那沉沉的倦意便如潮水般将他淹没,萧凛竟也在这份难得的宁谧中,渐渐沉入了梦乡。
直到申时过半,殿外日影西斜,福禄压得极低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急的声音隔着门扉响起:“殿下,申时中了……”
萧凛这才从深沉酣梦中悠悠转醒,一时竟有些不知身在何处的恍惚。
……
华灯初上,丝竹盈耳。
今夜乃为南岭公主接风洗尘,非属国宴,故宴设于精巧雅致的华清宫。
正殿之内,水晶宫灯流泻下璀璨光华,映得金砖玉阶一片辉煌。
珍馐美馔如流水般呈递,觥筹交错间,暗香浮动。
丹墀之上,帝后并坐,威仪天成。
下首左侧,以太子萧凛居首,其下依次为太子妃宋昭华、侧妃慕卿璃,再后则是负责此次接待的礼部要员。
右侧尊位,自是贵宾南岭公主南无双为首,其侧坐着齐家大公子齐毓,接着便是南岭使团成员。
慕卿璃眼波微扫过齐毓,心底掠过一丝意外。
她这位师兄素来厌弃朝堂应酬,今日竟肯露面。
念头一转便了然:前些年因南岭珍稀矿藏一事,齐家与南岭王室往来甚密,齐毓与这位公主想必也是旧识。
这层渊源,大约便是他今日破例赴宴的缘由。
宴席之上,一派宾主尽欢的融融景象,然后觥筹光影之下暗涌也悄然涌动。
南无双的目光,频频落于萧凛身上。
那双深邃的异域眼眸中,痴缠着欲语还休的情愫几乎要满溢而出。
见萧凛始终神色疏淡,对她视若无睹,她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黯色。
随即,那目光便转向了萧凛身旁的宋昭华。
这一次,她不再掩饰,眉梢眼角皆带着毫不客气的审视与几许轻慢。
停留片刻,她的视线最终稳稳定格在宋昭华身侧。
一路入京,她早已遣人将东宫情形打探清楚。
太子萧凛并非如外界曾经所传仅有一位正妃,只是那偌大的东宫后院,确确实实只添了一位侧妃。
眼前这位,想必就是那位传闻中的慕侧妃了。
犹在滇南时,她便从宁昭口中听闻太子身边有着一位绝色佳人。
一路行来,她心中也曾描摹过千百遍对方可能的姿容,然而此刻亲眼所见,心口仍是不由自主地微微一窒。
南无双对自己的容貌向来自负。
在南岭,她是当之无愧的明珠;
即便在这中原上京,她独特的异域风情与秾丽姿容,亦足以令人见之倾心。
可当目光触及慕卿璃的刹那,宁昭口中那轻飘飘的“云泥之别”四字,骤然有了千钧重量的实感,狠狠砸在她心尖上。
今夜,慕卿璃身着酱红底压赤金缠枝莲纹云锦衫,外罩一件薄如蝉翼的银丝绣如意云纹纱褂。
青丝绾作流云髻,斜插一支点翠嵌南珠鎏金步摇,珠光随着她细微的动作在鬓边流转生辉。
最是那一双含情妙目,眼尾天然微微上挑,似嗔非嗔,娇俏天成,眸光流转间,如同藏了无数把无形的小钩子,悄无声息便勾得人心旌摇曳,酥痒难耐。
这般风仪气度落在南无双眼中,脑中瞬间便浮现出昔日研习中原典籍时读到的句子:瓌姿艳逸,仪静体闲。柔情绰态,媚语天成。
她毫不避讳地打量着慕卿璃,眸中先是纯粹的惊艳,旋即又浮起一丝难以言喻的惋惜,最终,那饱满的朱唇缓缓勾起一抹意味深长、令人费解的笑意。
这几日下榻四方馆,她兴致勃勃地领略上京风物人情,街头巷尾、茶楼酒肆,听得最多的“奇闻轶事”,竟大半都与这位慕侧妃有关。
那些流传的故事,此刻与眼前这张堪称祸水的脸重叠,让南无双心底那点微妙的惋惜瞬间被一种近乎冰冷的兴味所取代。
与此同时,慕卿璃沉静的目光亦在不露痕迹地审视着这位异国公主。
南无双生得一双极富特色的丹凤眼,内勾外翘,眼尾斜飞入鬓,眸光流转间自带一股凌厉英气。
朱唇丰润饱满,鼻梁高挺笔直,虽无中原女子惯有的婉约柔媚,身段却曼妙至极。
一袭火红织金锦的束腰华服,将玲珑浮凸的身姿勾勒得惊心动魄:胸前丰盈如凝脂堆雪,被华服妥帖承托;纤腰更是不盈一握,行走间摇曳生姿。
那扑面而来的奔放与浓烈热情,正是异域女子最动人的风韵。
不过,南无双方才那黏在萧凛身上、恨不得把他生吞活剥的眼神,慕卿璃看得真真切切。她心底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无声唾弃:苍蝇遇狗屎,绝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