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月色浸着梨花香气,穿过窗纱在青砖地上洇开涟漪。
前院喧闹的笙箫声渐渐隐在夜露里,萧凛踏着游廊下碎银般的月光,大红喜袍在宫灯下流转着金线暗纹,袖口沾的酒香混着衣襟间的檀香,在瑶光殿氤氲开暖融融的气息。
宋昭华独坐在金丝楠木雕花拔步床前,指尖绞着绣了并蒂莲的绢帕,泪珠正沿着芙蓉面往下滚。
听得珠帘轻响抬眸时,眼尾还坠着晶莹水光,却在望见那抹朱红身影的刹那,眸子亮得像是揉进了漫天星子。
殿下......
她踉跄着扑进他怀里,玉簪上的流苏缠住他腰间玉佩。
萧凛被撞得后退半步,顺势将人箍在臂弯,掌心抚过她单薄的后背,才发现锦缎寝衣都沁着凉意。
带着薄茧的拇指抹去她腮边泪痕,醇酒浸润过的嗓音比往日更沙哑。
谁敢给我的太子妃气受?
指尖轻轻点在她微颤的眼睑,莫不是醋坛子打翻了,连眼泪都是酸的?
宋昭华将脸埋进他绣着五爪金龙的衣襟,声音闷闷的道:臣妾原想着......
话未说完便被萧凛截住,他托起她下颌,烛火在琥珀色瞳仁里跳成两簇火苗:想着我去萦华殿?
薄唇擦过她耳垂时带起轻笑,金册上刻着太子妃名讳的,可只有昭华二字。
烛火在鎏金烛台上轻轻摇曳,将萧凛的影子拉得颀长。
孤应承过绝不对旁人动心,昭昭忘了?
他声音里凝着琥珀酒香,拂过她耳畔时惊起一串战栗。
宋昭华望着大红帷帐上并蒂莲纹,喉间泛起酸涩:可那是父皇赐婚......
在孤心里,除了昭昭,皆为过客。孤不会宠幸她,完成婚礼只是全了皇家的颜面而已。
宋昭华听着这与前世一模一样的承诺,心中却是酸涩无比。
只是此生,她一定要让他的承诺都能兑现。
“今日用的是什么熏香?好似与平日有些不同。”萧凛闻着她身上甜腻的香味,忽然问道。
宋昭华心中一紧,软声道:“臣妾的熏香都是殿下赏的,有什么不同呢?”
萧凛调笑道:“那就是人有不同了,更香更甜更合孤意了。”
话音刚落便将宋昭华打横抱至床榻上。
宋昭华半推半就,心里既兴奋,又渴望。
她与萧凛成婚两载,但萧凛并不看重情欲之事。就算是在床底之间,也如同处理奏折一般进退有度。
因此两人在一起的日子其实并不多,只是遵循着规矩来。
而这次萧凛从滇南回来以后,不知是因为政务的关系,还是别的原因,二人一直都未同床共枕过。
墨白神医已入东宫,这助孕的药也喝了一段日子。
可若用一直不能与萧凛行房,这子嗣又从哪来呢?
但是萧凛不主动,她也无法……
按着前世的记忆,她知道今夜萧凛定会来瑶光殿的,所以她特意在这熏香当中加了料,而萧凛今夜又饮了酒……想必今夜萧凛这洞房是会在瑶光殿,而非萦华殿了。
烛光晃动的寝殿里,宋昭华攥紧了绣着并蒂莲的枕头。
两辈子加起来,她都没见过萧凛这么主动的模样——那个总是冷着脸的男人此刻眼尾泛红,连映着烛光的喉结都像烧着火星。
宋昭华满心激动,期待着即将发生的事情。
上一世萧凛今日虽然来了瑶光殿,可最终却是回自己瑾瑄殿宿下的。
而这一世,她也绝不手软,打脸就要打的彻底。
她要让那娇滴滴的侧妃刚进宫就明白,东宫最尊贵的榻,永远只铺得下凤凰锦。
她垂眸掩住得色。
明日阖宫都会知道,太子纳侧妃那夜,萦华殿的合卺酒凉透了都没等来主人。
宋昭华眼尾泛红,指尖正勾着萧凛的玉带钩,满心满眼都是沉醉。
忽听鎏金帐钩被撞得叮当作响。
福禄公公带着哭腔的惊惶呼喊穿透锦帐:殿下!萦华殿出事了!
萧凛原本流连在她颈间的温热呼吸骤然停顿。
他支起身时,玄色寝衣领口还缠着宋昭华一缕青丝。烛光映着他眼底未褪的欲色,却已在抬手掀帘时化作寒潭。
说清楚。
侧妃...侧妃娘娘在萦华殿突发急症!福禄伏在地上不敢抬头。
宋昭华拥着锦衾的手倏地收紧,方才还泛着桃花色的面颊霎时铁青。
她看着萧凛翻身下榻的背影,贝齿生生将下唇咬出血痕——前世,可没发生这样的事情,这究竟是巧合,还是侧妃的故意为之?
她不得而知。
宋昭华慌忙扯过纱衣披在肩头,指尖揪着衣襟颤声道:都怪臣妾糊涂,今日原是妹妹的好日子..……
她垂首时金步摇穗子簌簌作响,恰巧露出颈间未褪的红痕,相府娇养的女儿家,洞房夜独守空闺,怕是要伤心坏了..……
话未说完,萧凛系腰带的指尖突然攥紧玉佩。
烛火跳在他绷紧的下颌,将那道阴影投在茜纱窗上,宛如淬了毒的匕首。
躺着。
他甩开珠帘时带起一阵冷风,玄色锦袍上四爪金蟒在烛火中狰狞腾起。
孤倒要瞧瞧,这女人耍什么手段,什么样的委屈能让相府贵女连合卺酒都等不到天明。
萦华殿内红烛摇曳,慕卿璃半倚在花梨木雕花床上,云鬓散乱,双颊泛着异样的潮红。
鎏金帐幔垂落间,殿外侍奉的宫娥早被屏退,唯有姜嬷嬷与皇后遣来的喜嬷嬷攥着帕子守在榻边,香炉里袅袅升起的青烟裹着未散的合欢香。
珠帘骤响,玄色蟒纹袍角带起夜风。
两人见萧凛踏进内殿,俱是肩头一松,慌忙提着裙摆跪拜下去。喜嬷嬷腕间的赤金镯子磕在青砖上,发出清脆的颤音。
既知是中毒,为何不传太医?
萧凛目光扫过床榻间坠落在外,攥紧锦被的纤指,那抹玉色分明在发颤,却仍死死揪着绣满石榴花的被面。
两位嬷嬷的绢帕在掌心绞成麻花,鎏金烛台上烛火,映得姜嬷嬷鬓边银丝泛着微光。
终究是跟了慕卿璃十年的老人,她颤巍巍跪前两步:老奴斗胆回禀太子爷,主子今夜原是要等殿下,可戌时三刻仍不见銮驾,实在熬不住困,便让老奴燃些提神的安息香......
话音悬在半空,喜嬷嬷接过话头道,谁知那些安息香竟掺了虎狼之物!
喜嬷嬷福了福身子,腕间赤金镯撞得叮当响,侧妃娘娘初入宫闱便遭人算计,老奴当即禀了皇后娘娘。
她特意咬重二字,目光往东边坤宁宫方向瞥了瞥。
姜嬷嬷绢帕掩住嘴角:锦夕姑娘方才带着王太医来瞧过,说是......
苍老的喉头滚了滚,说是香毒已渗进奇经八脉,若不用阴阳调和之法,只怕要生生熬碎五脏六腑......
最后几个字湮没在袖间,倒像是替榻上人羞红了脸。
他挥挥手,两个嬷嬷识趣的退了出去。
萧凛喉间滚出一串冷笑,烛火在他玄色蟒纹广袖拂过鎏金烛台时倏地摇曳,将菱花窗上的人影割裂成斑驳的碎玉。
织金帘幔后传来窸窣响动,隐约可见那截攥着锦被的皓腕,分明绷得骨节发白。
入宫首日便演这出红绡帐暖的戏码。
他指尖叩在雕龙楠木床柱上,震得帐顶悬着的合欢香囊簌簌轻颤。
闹到母后跟前,倒像是本王苛待了你。
帘内忽地溢出半声呜咽,又被死死咬碎在喉间。
金丝帐幔被攥得波浪般起伏,泼墨似的长发在锦枕间辗转,搅得满帐合欢香愈发甜腻。萧凛望着那团乱云般颤动的影子,玉扳指叩在床头的声响蓦地加重。
听着。他对着帘后模糊的人影冷笑。
娶你不过是全了母后心意。莫说今夜,便是往后千千万万夜,孤也绝不会碰你半指,更休想诞下流着慕家血脉的子嗣。
尔若谨守分寸,孤尚可容你栖身檐下。若再如今日这般放肆——他玄色广袖拂过鎏金兽炉,青烟骤然散乱,休怪孤容不下你一个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