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銮殿的琉璃瓦在初升的朝阳下反射出耀目的金光,檐角的铜铃纹丝不动,空气凝滞得如同上好的丝缎。
殿内,巨大的冰鉴无声地吞吐着寒雾,群臣垂首肃立,鸦雀无声,唯有殿外高树上断续的蝉鸣。
南无双重获自由的第一时间,便是直接来到这金銮殿上。
而南无双今日的出现,让满朝文武屏息凝神,只觉今日这出大戏,比那最精彩的折子戏还要扣人心弦,令人目不暇接。
只见她云鬓一丝不苟,金步摇微颤,唇上一点朱色, 立于金銮殿丹陛之下,那身浓烈如火的宫装明丽如朝霞,带着不容忽视的存在感。
她微微仰首,目光坚定地望向御座,嗓音清越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陛下,昔日无双请嫁太子府,今日,此心未改。”
她略一停顿,目光扫过满殿朱紫,最终落在那沉默的储君身上:
“如今太子妃位空悬,且……”
她唇角微扬,“太子殿下已收下无双的定情信物。恳请陛下,成全!”
话音落定,如石投静湖,殿内霎时一片哗然。
窃议如潮水般涌起。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臣按捺不住,疾步出列,声音洪亮中带着不容置疑的斥责:
“荒谬!储君正妃,乃未来国母之尊,关乎社稷根本!你一介外邦公主,安敢存此非分之想?”
那尖锐的“外邦”二字,南无双却恍若未闻。
她脸上不见丝毫愠怒,只将那双秋水般的眸子,紧紧锁住御阶之侧那道玄色身影。
方才面对群臣的锐利尽数敛去,化作一片深不见底的柔光:
“殿下……”
她声音陡然低柔下来,“你……亦是如此作想么?”
被点名的萧凛终于抬眸。
他身姿挺拔如松,玄色蟒袍衬得面容愈发冷峻。
目光平静地迎上南无双那几乎要将他吞噬的炽热,薄唇轻启,吐出的字句却如寒铁,斩断所有旖旎:
“公主所赠匕首,孤早已命人原封不动,送回四方馆。”
他声音不高,却带着储君的威仪,清晰地回荡在骤然寂静下来的大殿中,
“孤的太子妃,孤已有心仪之人选。但此人——”
他一字一顿,掷地有声道: “绝非公主。还请公主自重。”
萧凛那“孤已有心仪之人选……”的话音落下,砸在寂静的殿宇中,顿时激起一阵惊涛。
这句话信息量不可谓不大!
这几乎是在昭告天下——太子妃人选已定,只是皇家尚未公开!
御阶之下,那些家有待字闺中、适龄嫡女的朝臣勋贵们,心头猛地一紧。
眼神飞快地交换着,难以抑制的窃窃私语终于如潮水般漫开,打破了方才因太子决断而带来的死寂。
原本肃穆的金銮殿,此刻“嗡嗡”之声不绝于耳,像无数细密的蜂群在殿梁间盘旋。
南无双明媚的脸庞上,终是裂开一丝缝隙,泄露出瞬间的黯然。
然而,这脆弱仅仅持续了刹那。
她深吸一口气,她倏然抬首,目光不再纠缠于那玄色身影,而是直直投向丹陛之上、端坐于龙椅之中的皇帝。
那双清亮的眸子里,方才的黯然与情愫迅速沉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孤勇的坚定与破釜沉舟的决然。
“陛下!”
她的声音清越依旧,却比方才多了几分金石之质。
“殿下或许……尚未深知无双此心之诚……”
她微微一顿,唇边勾起一抹浅笑。
“待无双愿献上南岭之‘诚’。或许届时,殿下能……再思量一二。”
龙椅之上,一直不动声色的皇帝,眼底深处终于掠过一丝真正的、带着浓厚兴味的精光。
他微微前倾了身体,手指在宽大的龙袍袖口中轻轻捻动。
南岭之“诚”?
这恰恰是他最想探知的。
南岭此番遣最受宠的公主前来和亲,其真正目的究竟为何?
仅仅一个公主,可不能代表“诚意”。
毕竟谁家还缺个公主不成。
但是,南岭国虽疆域不广,却坐拥令诸国垂涎的丰饶矿脉。
更关键的是,其地势如天堑锁钥,横亘于东璃与更西、更南那片广阔而神秘的疆域之间。
那片土地,传说遍地奇珍,却终年被致命的毒瘴丛林所封锁。
百年来,南岭国闭关自守,铁桶一般,禁止任何势力自由穿行其境。
无数试图绕行或强行穿越的商旅、探子,最终都化作了那遮天密林下的森森白骨。
自由通行南岭的关隘之权,与其地下深埋的无尽矿藏,这两者合一,便是足以撬动天下格局的钥匙!
无论是铸造无坚不摧的神兵利器,还是开辟富可敌国的商路,亦或是将军事触角延伸向那片未知的沃土……
南无双清晰地捕捉到了龙椅之上,皇帝眼中那抹毫不掩饰的、的兴味。
她心中一定,面上却不动声色,反而带着一种近乎从容的优雅,悠然转身。
这一次,她的目光不再回避,直直迎向御阶之侧那道玄色身影,太子萧凛。
殿内方才因“南岭之诚”而起的灼热目光,此刻尽数聚焦在她身上。
只见她红唇轻启:
“本公主此番和亲,父皇所予之嫁妆,乃是——”
她刻意停顿,目光扫过那些屏息凝神的朝臣,最终落回萧凛深邃难辨的眼眸,一字一顿,掷地有声:
“南岭国紧邻东璃国边境,四条……玄铁矿脉的永久开采权!”
轰——!
如同惊雷在殿宇中炸响!
四条矿脉!
还是玄铁!
方才还能勉强维持仪态的朝臣们,此刻再也抑制不住,惊呼与倒抽冷气之声此起彼伏。
玄铁,乃铸造神兵利刃的上好材料!
一条矿脉便足以让一国军力提升一个台阶,富甲一方。
四条……这已非嫁妆,简直是倾国之力!
足以让东璃未来百年在军事与财力上傲视群雄!
方才的“嗡嗡”议论瞬间被这爆炸性的消息冲击得七零八落,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难以置信的死寂与粗重的呼吸。
就在这片死寂与灼灼目光的中心,南无双却步履款款,一步步走向萧凛。
浓烈的红裙拂过光洁的金砖,发出细微的窸窣声。
她在距离他仅一步之遥处停下,微微倾身。
距离近得能嗅到他身上清冷的龙涎香。
她抬起那双盛满了炽热爱恋的眸子,用只有他二人才能听清的、带着温热气息的低语,轻轻拂过他的耳畔:
“殿下……今年初春,滇南瘴林边缘,那个为寻矿脉踪迹而‘不慎’迷途的商人……瞧着,好生眼熟呢。”
萧凛的瞳孔骤然收缩!
如鹰隼般锐利的目光瞬间锁住南无双近在咫尺的脸庞,那惯常的沉静冰封之下,终于裂开一道清晰的缝隙。
原来如此!
她那时便认出了微服私访的他,洞悉了他对南岭矿藏的势在必得。
所以,此次和亲,她带着最诱人的饵,布好了局,只等他入瓮!
一丝冰冷的寒意,混杂着被窥破隐秘的愠怒,在他眼底飞速掠过。
南无双如愿以偿地捕捉到了他眼中这一闪而逝的破绽。
这个永远如冰山般不可撼动的男人,终于被她撬开了一道裂痕。
她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却带着得逞意味的弧度。
太子私下探寻他国矿脉,动机引人遐思。若在往日,被有心人利用,足以在皇帝心中种下猜忌的种子。
然而如今,老皇帝禅位之心已决,退位大典近在眼前。这点“私心”,如今不足挂齿。
萧凛薄唇竟也轻轻向上勾起,牵起一抹极浅、极冷的弧度,那笑意,非但未达眼底,反而让周遭的温度似乎都降了几分。
他同样压低声音,低沉磁性的嗓音裹挟着无形的威压,贴着南无双的耳廓送入:
“公主,好手段。这是在……威胁孤?”
南无双迎着他冰冷审视的目光,不退反进:
“殿下误会无双了。”
她的声音更轻,如同情人间的呢喃。
“无双对殿下,一片痴心,天地可鉴。更难忘殿下昔日于山洪中舍命相救之恩……无双此身此心,早已属意殿下。”
她的目光紧紧锁住他,仿佛要将自己的灵魂都烙印进去:
“无双只想告诉殿下,殿下想要的,只要无双有,莫说是这矿脉,便是南岭江山……无双也愿双手捧至殿下面前!只求……”
她微微顿住,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期盼:
“不知无双这份倾国‘嫁妆’,可够……换得一个长伴殿下身侧的太子妃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