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谧的药香里,母女二人依偎片刻。
安陵容重新抬起头,语气郑重,“婆婆,慎儿有一事,想与您商议。”
赵婆婆用袖子擦了擦眼角,满脸慈爱,“孩子,跟婆婆还客气什么?只要婆婆能做到的,你尽管说就是,是不是在宫里遇到什么难处了?”
安陵容坐直身子,直视着婆婆的眼睛,“婆婆,我知道您年轻时曾有过宏愿,希望能将您的医术传授给更多女子。
让她们也能掌握这门安身立命、救死扶伤的本事,而非仅仅困于闺阁。
只是世道艰难,您的抱负未能施展。慎儿想举荐您入代宫,担任女医官。您……意下如何?”
“女医官?”赵婆婆眼底浮起一层厚重的沧桑与怅惘。
她年轻时,秦末烽火连天,她跟着父兄颠沛流离,见过太多妇人稚子因无女医而枉死。
她也曾梦想着建女医学堂,广传医术,可她一介女子,那点微末志向在人命如草芥的战乱下被碾得粉碎。
天下承平之后,她没了当年的斗志,安家在少陵原,开了间药材铺子,替乡里乡亲看些小病症,原以为一辈子也就这样了。
若非赵朔往来西域与大汉之间行商,赚了大钱将她接来代国,她可能此生再不会走出少陵原一步。
而如今,她已是迟暮之年,她的养女却将一条她想也不敢想的路摆在了她眼前。
短暂的震惊与追忆过后,赵婆婆眸中只剩下纯粹的、为安陵容着想的关切。
她紧紧握住安陵容的手,没有丝毫犹豫,“慎儿,若真有这样的机会,又能帮衬到你,婆婆没什么不愿的。只是这会不会给你添麻烦?宫里规矩大……”
“婆婆放心。”安陵容打断她,斩钉截铁地道,“这事不难,也不为我自己,婆婆养育我多年,我也是时候该报答婆婆了。
宫中的确不比外头,情况可能会很复杂,婆婆您要做好心理准备,但请您放心,我会护着您的。”
眼前这个眼神坚毅、气势凛然的少女,哪里还是当年少陵原那个沉默寡言、拒人千里的小丫头?
赵婆婆心中又是骄傲又是酸楚,笑呵呵地拍着她的手,“好,好,往后啊,婆婆就靠慎儿保护喽!”
母女二人又细细说了些体己话,安陵容才将窦漪房和莫雪鸢正式引见给婆婆。
赵婆婆对着窦漪房便要行大礼,被窦漪房眼疾手快扶住。她对这两位护着慎儿的姑娘感激不尽,拉着窦漪房的手说了许多感谢的话。
时近正午,赵朔出去张罗了一桌丰盛的酒菜回来。
五人围坐一桌,像真正的一家人般,吃了一顿温馨无比的午饭。
席间,赵婆婆不断给安陵容夹菜,看着她吃,自己却高兴得没吃几口。
直到日影西斜,安陵容三人才辞别依依不舍的赵婆婆和赵朔。
赵婆婆一路送她们到医馆所在的巷口,千叮咛万嘱咐,直到三人的身影消失在街角,才被赵朔扶着,一步三回头地回到屋内。
此刻已是黄昏时分,长街上许多地方都吹吹打打地热闹起来,竟是有好几户人家在同一天嫁娶。
莫雪鸢护在窦漪房身侧,警惕地扫视着过于拥挤的人潮,低声道:“今日是什么大吉之日?怎会如此多的嫁娶?这便是代王殿下所说的‘惊喜’?”
安陵容看向那一队队盛装的迎亲队伍,簇拥在花轿旁的那些人,衣着打扮明显是官宦人家的仆从,了然道:“我知道了。
刘恒是给薄太后看中的那些女子都赐了婚,这也是薄太后为何妥协,同意他立姐姐为王后的原因。”
窦漪房非但没有半分喜色,反而流露出一丝凝重,“真是胡闹。此举看似解了眼前之困,实则后患不小,重臣之女所配的,必然也是重臣之后。
他这般强行牵线,乱点鸳鸯谱,打乱了原有的势力平衡,那些被强行凑在一起的家族,是会真心结盟还是心生怨怼?
那些因他赐婚而未能如愿联姻的家族,又会作何感想?代国朝堂这潭水,怕是要被他搅成一滩浑水了。”
安陵容在一旁静静听着,脸上轻松的笑意渐渐敛去,心中掀起波澜。
她只想到刘恒此举是为了扫清立后障碍,讨姐姐欢心,却未能像姐姐这般,一眼看透其中错综复杂的政治牵连和可能引发的动荡。
一股强烈的求知欲和紧迫感油然而生,在这深宫朝堂之中,仅凭机敏和狠辣是远远不够的,她必须学会像姐姐一样,看得更深,想得更远。
她若有所思地垂下眼帘,将窦漪房方才的分析一字一句,深深印入心底,看来,往后要跟姐姐学的,还有很多很多。
【云陵cp粉:陵容居然没采纳漪房的建议,要让婆婆直接进宫当医官?】
【漪房今天宠妹了吗:小鸟终于又见到婆婆了,婆婆摸衣服那里看得我眼泪汪汪!】
【政治课代表:漪房一眼看穿本质,强行拉郎配肯定埋雷,坐等代国朝堂吃瓜。】
【陵容成长日记:陵容开始意识到政治复杂性了,又要开始内卷了吗?卷起来卷起来!】
天幕右侧,延禧宫。
圣驾自圆明园回鸾已有半月,雍正倚在床头,身上穿着聂慎儿所赠的那件寝衣,手中握着一卷泛黄的书册,目光凝在纸页上,半晌,沉沉叹出一口气。
聂慎儿刚沐浴完毕,乌黑的长发披散着,膝盖轻轻压上床褥,凑到雍正身旁,“夫君怎么叹气了?何事如此烦忧?”
雍正抬眸,见她眸中映着烛光,盈盈如水,便将手中书卷递给她,“朕在看苏轼的词。”
聂慎儿接过,嗓音柔婉地念道:“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绝妙好词。”雍正抬手按了按眉心,“字字锥心。”
聂慎儿轻声问道:“夫君是思念纯元皇后了吗?”
雍正没有否认,甚至没有一丝被窥破心事的愠怒,反而有种被理解的释然,“昭卿知朕心意。”
他招来的苏培盛,在他耳边低声吩咐了几句,“有样东西,你替朕送到碎玉轩。”
苏培盛躬身应道:“嗻。”
聂慎儿眸光微转,好奇地歪了歪头:“夫君送了什么东西给莞姐姐?”
雍正淡淡道:“腰中双绮带,梦为同心结。”
聂慎儿轻哼一声,佯装吃味地别过脸去,“原来是枚同心结。好啊,夫君人在臣妾这里,心里还想着莞姐姐,不如——”
她故意拖长音调,指尖却轻轻勾住了雍正的寝衣系带,“夫君去陪莞姐姐好了。”
雍正被她这副拈酸吃醋的模样逗得低笑一声,心头也不再那么沉闷,将她揽入怀中,“有些时候,有些人,只适合远思,不可近观。”
这话满含深意,聂慎儿脑中仿佛有惊雷炸响,困扰她许久的疑惑在这一刻骤然明悟。
雍正思念亡妻纯元皇后,却给甄嬛送同心结,又不去见她……
说明他想赠同心结之人,根本就不是甄嬛,而是纯元皇后,那么二者之间必然存在某种关联。
在温宜公主周岁宴上,宜修与端妃口中默契提及的“故人”,或许正是纯元皇后。
也就是说,甄嬛……她长得像纯元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