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暖阁。
熏香袅袅,琴音淙淙。
一位身着月白长衫、容貌昳丽的年轻男子,正端坐于琴案前,纤纤玉指拨弄着琴弦。他眉目含情,眼波流转,时不时地,便用那欲说还休的目光,悄悄瞥向端坐于主位、正垂眸批阅文书的太女殿下。
此男名为柳含烟,是礼部侍郎精心挑选、送入东宫的“礼物”,意图再明显不过——用美人计,攀附太女,为自家主子铺路。
柳含烟对自己的容貌和才情极有信心。他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更兼一身风流态度,在京中素有“玉郎”美誉。他相信,只要太女殿下肯多看他一眼,必定会为他倾倒。
然而,他弹了半天的琴,唱了半天的曲,抛了无数个媚眼,主位上的那位,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他这个人,以及他这费尽心思的表演,还不如她手中那几张枯燥的文书有吸引力。
柳含烟心中不免有些焦急和气馁。他咬了咬唇,决定再主动一些。
琴音渐歇,他起身,端起一杯刚沏好的香茗,迈着盈盈步伐,走到似锦案前,声音柔得能滴出水来:“殿下,批阅文书辛苦,请用茶。”
他微微俯身,衣领恰到好处地松开了些许,露出一段白皙精致的锁骨,身上淡淡的兰麝香气,若有若无地飘向似锦。
【我嫌弃你的偏向~会让我觉得有点丧~dJ!咚次哒次!】阿若在似锦脑海里放起了震耳欲聋的dJ版神曲,【阿锦!快看!勾栏样式!绝对的勾栏样式!这锁骨露的,这眼神媚的!啧啧啧!】
似锦:“……”
她终于抬起眼眸,目光平静地落在柳含烟奉上的茶盏上,却没有接。她的眼神清澈见底,没有丝毫波澜,既无惊艳,也无厌恶,就像在看一件普通的器物。
“放下吧。”她淡淡开口,声音没有一丝温度。
柳含烟脸上的笑容一僵,心中涌起一股挫败和屈辱。他自诩魅力无双,何曾受过如此冷遇?
“殿下……”他不甘心地又靠近一步,声音带着一丝委屈的颤音,“可是含烟哪里做得不好,惹殿下厌烦了?”
似锦放下笔,身体微微后靠,拉开了与他的距离,目光终于落在了他的脸上,却依旧冰冷:“你做得很好。”
柳含烟心中一喜,以为有转机。
却听似锦继续道:“琴弹得不错,茶也泡得尚可。”
柳含烟:“……”
就这?
“不过,”似锦话锋一转,“东宫不是教坊司,本宫这里,也不需要伶人。柳公子若无他事,可以退下了。”
这话,已是毫不客气的逐客令了!直接将柳含烟比作了卖唱的伶人!
柳含烟脸色瞬间煞白,身子晃了晃,眼中瞬间蓄满了泪水,泫然欲泣,我见犹怜:“殿下!含烟……含烟对殿下是一片真心仰慕,并非……”
“青黛。”似锦不再看他,直接唤道。
守在外面的青黛立刻应声而入:“殿下有何吩咐?”
“送客。”似锦言简意赅。
“是!”青黛早就看这矫揉造作的男人不顺眼了,立刻上前,对柳含烟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语气强硬:“柳公子,请吧!”
柳含烟见似锦态度决绝,知道再纠缠下去只会自取其辱,只得含泪跺了跺脚,掩面快步离去,背影充满了不甘和怨愤。
暖阁内终于清静了。
【终于走了!耳朵清净了!】阿若长舒一口气,【阿锦,你这定力,我服!柳下惠见了你都得喊声祖师爷!要不要我给你头上点六个戒疤?助你立地成佛?】
似锦:“……”
她揉了揉眉心,没有理会阿若的调侃。这种低级的美人计,在她经历过的无数世界里,连开胃小菜都算不上。
她起身,准备去书房后面的小花园透透气。
刚走出暖阁,来到连接前后院的回廊下,却迎面撞见了一道玄色的身影。
谢云樊。
他不知何时来的,正负手立于廊下,背对着她,仰头看着廊檐下挂着的鸟笼。夕阳的余晖透过雕花窗棂,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将那玄色蟒袍衬得愈发深沉,侧脸线条在光影中显得格外凌厉。
听到脚步声,他缓缓转过身。
苍白俊美的脸上,依旧是那抹似笑非笑的神情,狭长的凤眸微眯,目光落在似锦身上,带着一种审视和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哟,太女殿下。”他开口,声音慵懒,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这是刚送走‘客’?”
他特意加重了“客”字,意有所指。
似锦脚步微顿,面色平静:“九千岁有何贵干?”
谢云樊没有回答,反而踱步上前,目光扫过似锦刚才走出的暖阁方向,鼻翼微动,仿佛在空气中嗅到了什么,嘴角那抹邪气的弧度加深:
“啧……兰麝香,还有梨花带雨的味儿?”他挑眉,看向似锦,眼神戏谑,“殿下真是好福气啊。这东宫的门槛,怕是都要被那些自荐枕席的‘英才’们踏破了吧?”
这话,阴阳怪气到了极点!分明是在讽刺似锦招蜂引蝶,生活不检点!
若是寻常女子,被权阉如此当面羞辱,只怕早已羞愤难当。
然而,似锦却连眼神都没变一下。
她迎上谢云樊的目光,语气平淡无波:“别人送来的,已经撵出去了。”
谢云樊顿了顿,没想到似锦会解释。
这不像她。
或者说,这不像他认知中的那个上官似锦。那个刚直、倔强、对他充满敌意、从不屑于多费口舌的皇太女。
她应该冷着脸,用那种拒人千里的眼神看他,或者干脆无视他才对。
这种近乎……澄清的回应,让他心中莫名地泛起一丝极其细微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涟漪。那感觉,就像是一颗小石子投入了死寂多年的深潭,虽然无声无息,却终究是打破了某种平衡。
他下意识地移开了视线,不再与她对视,仿佛那平静无波的目光会灼伤他一般。苍白俊美的脸上,那抹惯常的、带着讥诮的似笑非笑,也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
为了掩饰那瞬间的异样,谢云樊迅速收敛心神,重新挂上那副慵懒而危险的面具,将话题生硬地转开,语气也恢复了惯常的阴冷:
“本督来此,是奉陛下口谕。”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狭长的凤眸扫过似锦,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北境军报,戎族似有异动,边境几个屯粮重镇,守备堪忧。陛下命你我二人,三日后启程,前往北境巡查军务,督运粮草,并……便(biàn)宜行事。”
他特意加重了“便宜行事”四个字,其中意味,不言而喻——凤帝这是不放心北境将领,要派心腹去暗中查探,甚至可能……有临机处置之权。
这是一个极其重要,也极其危险的差事。北境苦寒,戎族凶悍,军中将骄兵惰,盘根错节,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派皇太女前去,是历练,也是考验。而派九千岁同往……是监督,是制衡,或许……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保护?或者……监视?
似锦眸光微闪。北境……这倒是个机会。远离京城这是非之地,或许能更快地掌握一些实权,也能避开上官琳琅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动作。
“知道了。”她微微颔首,语气平静,听不出喜怒。
谢云樊看着她这副宠辱不惊的模样,心中那股莫名的烦躁感又升腾起来。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带着恶意的笑:
“北境苦寒,风沙如刀,可不是京城这等繁华之地。殿下金枝玉叶,细皮嫩肉的,可要……做好心理准备。别到时候,受不了那份罪,哭鼻子。”
他这话,既是提醒,也是挑衅。
似锦抬眸,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九千岁多虑了。本宫虽居东宫,却也非温室之花。”
她的目光清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谢云樊被她看得心头又是一跳,他冷哼一声:“最好如此。”
说完,他似乎不愿再多待一刻,猛地拂袖转身。
“三日后,辰时,东华门外。逾期不候。”
玄色蟒袍划破空气,带着一股凛冽的寒意,他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很快消失在回廊的尽头。
似锦站在原地,看着他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
北境之行……与谢云樊同行……
这趟差事,恐怕不会太平静。
【阿锦!】阿若的声音带着兴奋,【机会啊!孤男寡女,长途跋涉,荒郊野岭……正是培养感情……不对,是化解误会、扭转印象的大好时机啊!你要把握住!】
似锦:“……你的想法很危险。”
她转身,朝着书房走去。
当务之急,是做好北行之行的万全准备。
至于谢云樊……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