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刚过，赵子轩便要赴县试。
赵家全家出动，一路送他到县城考场外。赵李氏不停念叨着“别紧张”“仔细答题”，赵大山则一个劲儿往他怀里塞烙饼：“饿了就吃！别省！”
似锦没多话，只说：“嗯，尽全力就好，大不了回家掏大粪。”
赵子轩：“……姐我不想掏大粪。”
似锦：“也行。”
气氛缓和了不少。
赵子轩眼眶发红：“姐，爹，娘，我走了！”
他转身汇入考生人流，少年身高猛蹿，在人群中格外显眼，他的背影单薄却挺得笔直。
原本众人口中的“朽木”不知何时长成了竹节松柏。
赵子轩深吸一口气，正要进场，忽听身后传来一声嗤笑。
“哟，这不是赵子轩吗？怎么，泥腿子也想来考功名？”
赵子轩回头，只见孙耀祖摇着把破折扇，斜眼睨他。孙耀祖是村里孙地主家的独子，平日学业稀松，却总爱摆出一副才子架势。
赵子轩懒得理他，转身要走。孙耀祖却拦住去路，扇尖故意戳了戳他洗得发白的衣襟：“穿这身破烂就来考试？也不怕污了考官的眼！”
周围几个孙家跟班哄笑起来。赵子轩拳头攥紧，却想起似锦的叮嘱——考场外莫生事端。他咬咬牙，推开孙耀祖：“让开。”
孙耀祖被推得踉跄，顿时恼羞成怒：“你敢推我？！知不知道我姐夫是谁？可是县衙里的……”
他话未说完，被家仆急忙拉住：“少爷，慎言！慎言！”
孙耀祖悻悻闭嘴，却仍得意地扬起下巴：“赵子轩，你等着瞧！这功名啊，可不是光会背书就行的！”
赵子轩只当他是酸葡萄心理，并未深想。
考场内，赵子轩沉心静气，展卷答题。破题、承题、起讲……他文思如泉涌，耳边是夫子的教诲和似锦平日里与他论天下时的看法，他笔走龙蛇，甚至提前半个时辰便答完试卷。
交卷时，他瞥见孙耀祖正抓耳挠腮，额上冒汗，嘴角还沾着墨渍，不由心下稍安。
然而放榜那日，红纸黑字贴满墙，赵子轩从头看到尾，竟找不到自己名字！
“不可能！”赵子轩挤到榜前，反复确认了好几遍，脸色煞白，“我明明答得很好……”
周围落榜的考生都在唉声叹气，唯有一人神色诡异——那是同村的孙耀祖，平日学业远不如赵子轩，甚至连考几次都不过的他此次却赫然高中，还是县试第一名！
孙耀祖摇着折扇踱过来，故意高声笑道：“哎哟，这不是赵大学子吗？怎么，榜上无名？”他凑近压低声音，“早说了，功名不是光会背书就行的～”
赵子轩失魂落魄回到家。
似锦看了他一眼，赵子轩都要哭了。
“姐……”
赵子轩耷拉着脑袋迈进家门，活像只被雨淋透的小狗。他手里攥着考篮，指节发白，眼圈红红的，却倔强地咬着嘴唇不肯哭出来。
似锦正在院子里看书，抬头瞥了他一眼，又低头继续翻页：“考砸了？”
赵子轩鼻子一酸，声音闷闷的：“……嗯。”
他把事情过程说了。
赵李氏急得直抹泪：“我儿明明用功了，怎会不中？定是考官瞎了眼！”
赵大山蹲在门槛上闷头抽烟，半晌道：“要不……明年再考？”
“哦。”似锦合上书，指了指厨房，“灶膛里埋了烤红薯，自己去扒。”
赵子轩一愣：“……啊？”
“啊什么啊？”似锦头也不抬，“考不上就吃不上饭了？天塌了？”
赵子轩被这一连串反问砸得晕头转向，呆站在原地。
似锦起身拍了拍裙摆上的灰，径直走向厨房。赵子轩鬼使神差地跟过去，蹲在灶膛前扒拉。
焦黑的炭灰里滚出两个圆滚滚的红薯，外皮烤得焦脆，掰开的瞬间热气腾腾，金黄的红薯肉香甜扑鼻。
赵子轩捧着红薯，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姐，你这烤红薯……怎么比我考的卷子还糊？”
似锦淡定道：“糊了也能吃，总比某些人——”她意味深长地扫他一眼，“考糊了就连饭都不吃强。”
赵子轩：“……”
赵子轩啃着红薯，含糊嘟囔：“我这不是憋屈嘛！孙耀祖那个草包都能中，我……”
“孙耀祖？”似锦挑眉，“就是那个把‘子曰’背成‘子日’的？”
赵子轩差点被红薯噎住：“姐你怎么知道？！”
“你上次回家骂了半个时辰，说他连《三字经》都能背串行。”似锦倒了杯水递给他，“所以——”
她盯着赵子轩的眼睛：“你真信自己考不过他？”
赵子轩被问住了。
红薯的甜香在舌尖蔓延，灶膛的余温暖烘烘地烤着后背。他忽然觉得，那股堵在胸口的闷气，莫名其妙散了大半。
“姐。”他啃完最后一口红薯，拍拍手上的灰，“我好像……没那么难受了。”
似锦“嗯”了一声，把另一颗红薯也推给他：“吃完去书房，我教你写状纸。”
赵子轩瞪大眼睛：“状纸？！”
“嗯。”似锦望向窗外渐暗的天色，眸色沉沉，“有些人啊，欠收拾。”
赵子轩慢慢回过味来，脑中嗡的一声，猛然想起孙耀祖考场外那句“我姐夫可是县衙里的”。
当夜，赵子轩暗中打听，果然得知孙耀祖的姐夫正是此次县试的巡考官员！
他气得浑身发抖，回家将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了似锦。
似锦听完，眸中没有意外。
她起身取纸笔，写下一封密信，交给李云樊：“麻烦你，连夜送去府城督学衙门。”
李云樊接过信，深深看她一眼：“你放心。”
他转身没入夜色，身影如猎豹般迅捷无声。
十日后，府城传来消息——县试舞弊案告破，孙耀祖及其姐夫被革职查办，孙家宅院被查封，赵子轩补录为县试头名！
捷报传来时，赵子轩正蹲在院里喂鸡。
他愣了片刻，突然跳起来，抱着似锦转圈，又哭又笑：“姐！我中了！我是头名！我是头名！”
赵子轩……
真像范进。
似锦被他转得头晕，唇角却扬起浅浅的弧度。
“嗯，我知道，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