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996都要感慨一句宿主今天真的猛的程度。
就这样贴脸直接上了，张天心问完之后觉得职业前景豁然开朗，原来可以转行去人力资源专门压力面啊，果然把负面情绪转嫁到别人身上是最爽的……
面前人不出所料呼吸停滞了一瞬。啊这个年纪真是藏不住事情，他生气了吗？
张天心十指交叉，胳膊支在桌面上，微微抬起下巴，仿佛隐藏在兜帽下居高临下地垂落视线，等待评判他的反应和回答。
“父母的事我不清楚。”
宫修明选择低头。
如果张天心没有戴上兜帽，他反而更倾向于和他对视，然而眼前的神行者态度非常不友好，此刻他选择避其锋芒，假装柔顺。
“我没想过他们的死会和……我伟大的神有关系。在神的指引下，这么多年我得以在海拉鲁中央岛上修习魔法，还摆脱了我那个……的家庭。一直以来我怀抱的只有感恩之心。”
“倘若……”
倘若母亲背叛的事是真的，他要怎么做？
“我会申请延缓这一次的考核，日日向神祝祷，恳请祂宽恕我的罪过。如果神愿意倾听我的祷告，我想要为我的母亲赎罪，用一身秉持神的旨意行走世间，将他的恩德播散给众生。”
我擦这小伙子很有当邪教头子的潜质啊，而且反应速度飞快，真是个人才。
宫修明没有为这种几乎是侮辱性质的质问而愤怒，起码他得到了相当有用的信息——果然，还在有人为了他母亲的事耿耿于怀。她做了什么，以至于这些人在死后这些年还要旧事重提？
他低着头，尽力使自己声线惶恐、颤抖，阐述他对神的崇敬与忠诚。
在一阵漫长的静默后，宫修明听到对方喜怒难测的声音：“你走吧，不要对监管者说今日来见过我。”
他猛得站起来，险些带翻自己的椅子——演得真好，玉维真坐上他们头顶几乎都想替他鼓掌了。完完全全一个尊崇于神和神行者权威的学徒。注视着十七岁的男主匆匆离去的背影，张天心心事重重地叹了口气。
“叹气做什么？”
玉维真跳了下来。
他的袍子像一顶降落伞，在这个过程中轻盈地拢起空气散开。张天心下意识去接他结果接了个空。
“我在想，我给他留下的印象大概不太好。”
“没关系，又不知道你是谁。”玉维真无所谓道，“而且应该是他来担心自己给你留下的印象才对，你焦虑什么。”
焦虑少年出英才？
如果不是前三个世界已经和他接触了那么多次，张天心觉得单凭这一次见面还真的有可能被他的反应蒙蔽过去。除了最开始稍微有些不自然的反应，宫修明完全展示出一个未成年在真正的威权面前怯懦和自我怀疑的态度。
“他可真是……”
他搜肠刮肚半天没找到一个合适的形容词。
“为你自己庆幸不用真的和他作对吧。”玉维真嗤笑道，“没感受到魔力的波动吗？他的魔杖一直藏在袖子里、抓在手中。我猜他是捏了几个不那么严重的咒语准备招待你呢。”
好吧，那也不是很让人意外。
张天心问道：“既然话说到这里，我有个问题想问你很久了……”
他谨慎地向后靠靠，贴近了椅背，以此减轻自己的紧张感。他问：“所以你作为学徒时派系到底是什么哈哈有魔杖之类的或者卡牌吗还是什么别的我就是问问不想回答也没关系。”
一长串中间半个字的磕巴都没打，越说越急声音也越来越小，最后几乎就是含在嘴里什么也听不清。
玉维真的兜帽还因为刚刚的跳跃扣在头上，张天心又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听出自己极速升高的心率。
“你问这个啊。”
——不是生气的语气。
他拨拉了一下小斗篷，冒出头来，然后从颈间扯出一条链子。
“这个。”
张天心彻底呆滞了。
那是个什么……两头尖锐的梭形石头，黑灰色石头周身缠绕着丝带般的天然花纹。名字就在他的舌尖呼之欲出，但张天心过于惊恐已经把椅子滑出小半米距离，生怕对方突然变形把自己的脑袋啃掉。
“你冷静一点。”玉维真说，“虽然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但肯定不是你想的那个东西……这么强的脑补能力在……到底有什么用？”
996也认出来了，同样非常惊讶，在宿主耳边小声感叹：“哇，活的悲叹之种！”
——真是魔法少女小真啊！
“存储神力的装置而已。”玉维真已经有点不耐烦了，“我的能力是吞噬和净化，类似于食梦貘，吃掉人们的噩梦、痛苦、恐惧之类的，然后用神力净化，留给他们一些美梦。”
真不知道这个人在害怕什么。
“那你为什么会被凝固在这个年龄？”
“问神啊！我又怎么知道！”
最后还是被他翻了个白眼……玉维真噔噔噔地走了，甚至懒得敲他两下。
“宿主也没必要太担心了。”
996飞到他眼前，试图转移一下张天心的注意力。
他现在的各项数据可不是个好状态。996担心他走着走着给自己摔个半死，在他眼前上上下下翻飞，想要把宿主的呆滞散乱眼神收拢回来。
“宿主虽然它看起来很像但它明显不是啊。就算这位……的学徒是我们看过的那个，他手上也应该有灵魂宝石而不是悲叹之种来存储神力。”
“你怎么确定他就没有呢？”
张天心明显有点钻牛角尖。不能怪他，那个东西实在是太像了，再加上玉维真学徒身份的各种限制和特征，很难不联想啊……本身各种小世界参考拼贴他源世界的素材就那么多了，在整个超自然体系的设定挪用下，出现悲叹之种也很正常——其实他从一开始就隐约怀抱着这种担忧，只是没想到真的会应验在自己认识且信赖的人身上。
“但他的能力和宿主看过的那个版本也不一样啊。”
“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能力，取决于他们自身的愿望和特质吧。”
于是一人一统正儿八经地讨论了起来，一定程度上确实顺利达成了转移注意力的目的。
不对。
996突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
“宿主你不是反派厨来着？”
“谁会推丘比啊！”张天心立刻一个猛烈的大挥手，“我大部分时候很真善美的好吗，我推黑长直啦我推黑长直。”
哦诶晓美焰啊。
成年版的玉维真也是长发来着……996突然感觉自己的身体膨胀了，这就是人类生气的感觉吗？
“唉你还真别说。”张天心突然站住，惆怅地看向长廊外。
又走到了之前看到学徒练习飞行的地方，今天场上几乎都是扫帚，还是一样乱七八糟撞来撞去，没几个特别稳的。
他甚至看到了被撞飞的稻草茬。
“向愿神许愿……和向丘比许愿有什么很大的区别吗？”
“宿主的话稍微有点不敬了。”
“这么联想下去也很难让人敬畏吧。”
不过玉维真在做神行者时到底许下了什么愿望，才获得了这样的学徒身份？张天心看动漫也想过差不多的问题，他不是一个有强烈物欲的人，也亲缘淡薄。单纯想要什么谷子再贩，或者某个连载不烂尾，作者幡然悔悟的这种愿望，不足以成为什么能被捕捉的强烈心愿吧？
一定程度上可以说，张天心是一个心绪模糊的人，这反而会让他在这个超自然体系的世界中过得很安全呢。
“宿主连钱都不想要吗？”
哦涨薪。
“这个好办。”他耸耸肩，“我人生中为数不多可以为人称道的优势了，我可是个小镇做题家，我的薪资是我卷出来的，想要钱，跳槽涨薪再卷下去呗。”
现在已经可以心平气和地谈论吃过的那些苦头了。而且比起富有，张天心更能确定的是自己对活下去的渴望。
他突然想起了巴麻美。
不过情况也完全不同。
“其实人在不同年龄许下的愿望会完全不同吧。”他对996说，“成年人根本没办法成为丘比的挑选对象啊，他们的愿望都很脚踏实地，过得好一点，活得轻松一点，负面情绪多到习以为常，反而没那么容易动摇。快乐和欲望的阈值提高了，痛苦的阈值、对痛苦的忍耐力，一样也都提高了。”
成年人的世界完全不允许纤细敏感的心灵存在，或者说根本不允许灵魂存在。他们都是大框架中的螺丝钉，灵魂早就被熔炉中的熊熊烈焰与流淌的钢水带走了。
玉维真……的灵魂？张天心对他充满了好奇，可是。可是他是会被捕捉到愿望那种人吗？他会有什么欲望，强烈到愿意以灵魂为赌注？愿神治下，他用什么方法获得了那样浓厚的神眷，又怎么拥有双重身份的特权？
他身上的谜团和疑点，可比这个世界的男主要多得多。
那颗冰冷的石头，正在他的脖颈处晃荡。
神力的容器？
它更像一颗微小的炸弹，企图在某个时刻彻底吞掉他。
这是个混乱的、无序的、碎片化的世界。它不成熟，容积是有限的。在一切重新组合、融合、异化、生长……到无法控制的境地之前，玉维真要毁掉它。他没那么多的时间了，所以只能采用最简单快捷的方式。
一切从这座岛开始，最好也在这座岛上结束，他不希望再节外生枝。神行者一个一个死去，死到什么时候，他们不再复生，就是他一直等待的那个时机。
这一次，最好谁都不要来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