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一统一觉醒来已经快要天亮。古董店的营业标牌一直翻在门内,朝阳熹微,映衬得那半边天火红……不对,好像真是大火在烧哈,这个出警效率……张天心不敢想象这两天的空气质量。
“也不知道死了多少人……”他嘀咕道。
“没多少。”
玉维真从楼梯上下来,开了顶上的吊灯。他穿戴整齐,胳膊肘中挽着一件薄外套。
“走了。”
张天心刚刚睡醒,暂时失去思考能力,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出去。
“去哪里?”
“吃饭。”
张天心闭上嘴,不敢再多问。玉维真看起来心情不大好……很理解、很理解,张天心浪费了小半个下午的时间在他店里呼呼大睡,既没有汇报自己的工作,一楼也不能开门做生意,他看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很正常、很正常。
玉维真拦了辆车,张天心殷勤狗腿地替他开门,到地方了又旋风般冲下来拉门,进店里还是在拉门,坐下之前又拉椅子,抢了这一路上所有服务生的活计,叫人看得一愣一愣的。
系统也早早从休眠中恢复了,不知该如何评价他的如此行径,太过谄媚连录影都不想开,流出去也太丢脸了……直到面包篮和前菜上桌他们还没开始谈论公事,只略略点评了什么肉要配什么酱汁和蔬菜,最后还是没开干白,只要了新鲜蔬果汁。
“宫先生怎么样?”
“毫发无损。”张天心自豪地挺了挺胸膛,“我在布草间找到他的时候他刚醒过来,正在想办法磨开绳子。不是我自夸……等他自己解开跑路黄花菜都要凉了,啊,洋蓟也要凉了。”
他是真饿了,奔波了一天连酒店的迎宾果盘都没捞着,大快朵颐高级白人饭。
好神奇的店家,这么早就开门营业上正餐了,这些有钱人日子真舒坦啊,想什么作息就什么作息。
“嫌疑人呢?”
“逮住两个。”他伸出两根手指,“当年那个案子的目击者,也是最有可能的嫌犯——没抓到,但是儿子抓到了,嘿嘿。”
张天心用热乎的法棍片铲了黏糊糊的北非蛋蛋黄和稀烂的番茄,挑了一勺子生牛肉塔塔盖在上面降温,一股脑儿塞进嘴里。
“呼呼呼……”
鼓着腮帮子哈气。
到底还是本土胃,咽下热乎东西才感觉活过来……他又喝了口齁甜的蔬果汁,赶忙换冰水漱口,整个人都精神了。
“另外还抓了死者的一个亲戚,是个女人。我怀疑她和那父子两个都有联系,可能是最新这场案件的帮凶。”
“马蒂尔·凯利?”
“您真是无所不知。”
张天心并不打算问玉维真是怎么知道的……他无所不知。聪明人不要在不安全的大环境下探求自己认知以外的危险问题。他适当地求助于他,只专注于自己任务的那部分剧情:“我想专业人士应该很快就能撬开他们的嘴,既然宫先生没有强求我在那两个人身上调查出什么,我就先等消息好了。但是……”
玉维真慢条斯理切他的开放三明治,油醋汁没有融合得很好,黑色的液滴被橄榄油包裹成几个团滴缓慢下渗,或许会给他的面包增添一些额外的甜味,这家餐厅的黑醋的水果风味有点过头了。
他吃了一小块,抬眼看了看张天心,意思是他可以继续往下说。
“原装的布兰登·莱斯没有找到,您知道……”
他下意识地瞟了眼四周,谨慎问道:“他还活着吗?”
或许是幻听,或许玉维真真的发出了一声冷嗤。张天心从他唇角微妙的弧度觉察到他对自己的提问大概还算满意?这次没觉得我是蠢货?996的地图上他和宫修明出现在那个布草间之后就突兀地失去了行踪,系统对人物的监控从那一刻起戛然而止了。bug还是……做了什么?那么大一个活人。
“这两天应该会结案了。”玉维真没有正面回答他,“结案之后,你多半找不到他。”
张天心肯定不敢明着吐槽为什么非要当这个谜语人,而他的耐心是在日复一日的工作中被锻打出来的,在玉维真这里又叠了很多正向buff,以至于一点追问的心思都没有,兀自翻译道:嗯,在一个藏污纳垢的城市,死人比活人好处理,也就是说……现在不确定死没死,结案之后肯定死了哈。
宫修明的被袭失踪只有短短一小段时间,之后直到酒店遭遇爆炸,张天心都在那附近。就算他自己没印象,系统也一定能探查到;如果没有,就是996刻意不提起——它在关于男主的疑团上挺会装聋作哑的不是吗?一时间张天心也想不到还有别的人选可能做这件事。
那么现在的问题是,宫修明被捆得好好的,怎么把布兰登·莱斯弄走了?
他有帮手。
他的动机会是什么?
这都是不该问的问题,问了且不说玉维真会不会回答,996一定会上报……
手上一轻。
他发现自己插着的那块鲜虾跳水了,正陷在青酱中,身上一排叉孔沉默地控诉着他进食的心不在焉。
“唉。”
张天心愁苦地叹了口气,化悲愤为食欲。反正填饱肚子再干活……等下我钱还够吗?感觉这顿不比上顿便宜啊,早知道问男主要完假期再要点加班工资。
虽然睡了一觉起来神清气爽,很多事情琢磨出了头绪,但他反而觉得自己现在像饮料瓶里的苍蝇,隔着一层有色塑料壳,明知道答案就在某处,眼前却糊作一团。别人拿什么饮料瓶装的他,他看到的就是什么包装。
他们安静缓慢地吃完了这顿饭,期间服务生过来开了收音机放早间新闻,不出意外,主持人精神高亢,透露说我们都知道许多家庭昨天遭遇了不幸,但请相信公职人员的效率!在连环爆炸之前已经侦破线索撤离了大部分人群!甚至到目前已经抓到了多起案件的嫌犯!
卧槽啊死人说得像死了肉鸡肉猪那么简单。人数没过百是什么很骄傲的事吗?可能在这个城市的法规下不过百正巧是没有任何人会接受处罚的那个限度吧,甚至某些还会因为疏散及时获得嘉奖。
他盯着面前这盘低温慢煮海鲜,一股由衷的疲惫和梗塞涌了上来。
玉维真看他精神头萎靡下去,叉子无意识戳起了海虹壳,发出一些细碎的闷响。
海边捡起的贝壳生物敲一敲是新鲜可爱,洗净风干做成风铃,仍旧清脆有声。像张天心敲这种煮过的,就是笃笃笃地响响,接着全碎在汤里。
说实话玉维真有点嫌弃他……太不讲究。
但也不是他的错。
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啜几口蔬果汁,勉强忍耐它氧化后有点粗糙的口感,等张天心从恍惚的状态里走出来……算了不等了。玉维真不喜欢大太阳出来在外面行走,他通常只有清晨和傍晚出来,大多数时间窝在自己的阁楼里。
张天心还没有不长眼力到这种地步,他情绪还低落着,却非常敏锐地捕捉到了玉维真的不耐烦,心中一惊——好家伙一盘子海鲜已经被戳成变性蛋白了。他撒手腾地一下爬起来要去买单,服务生说不用,玉维真开其尊口道省着点吧店是我的。
他唯唯诺诺地跟着他走了。
“我今天准备去宫先生的基金会报到,顺便打探一下审讯的事,有机会的话再回现场看看。”张天心自觉的上报工作计划,“玉老板有什么建议吗?”
“建议?”
他好像是轻笑了一声。
张天心没等到他的回话,几步路的距离倒是发现他一直避着阳光走在阴影中,心说怪不得这么透白一个人,和晨雾一样多晒几分钟就散掉了,于是在没有建筑物遮挡的路口乖觉脱下皱巴外套撑起来给他挡光。
这会儿996比半夜里休眠得还沉,指望着眼不见为净。
“你最好别去。”
玉维真轻飘飘道。
“啊?”
张天心张大了嘴,没弄明白他针对的哪件事叫他别去。
“我的建议就是,你待在店里不要出门,不要去找任何人,包括询问案件、追缉真凶。”
乍听这话聪明的张天心直接眼前一黑,好家伙真凶之外还有真凶,敢情我这两天都在忙里忙外忙什么?随即想到除了宫修明身边这些幺蛾子,连环爆炸案背后的恐袭主谋还有的找,再一想这个世界公职人员的干活效率,顿时两眼一黑。
“在这里久住一定会折寿……都不是能不能活到平均死亡年龄的问题了,能寿终正寝就很难吧!”
玉维真不关心他的思维又跃到了哪个奇怪的方向,反正他既已插手这件事,多管一些也没什么。再度警告张天心道:“不要轻举妄动,你不了解宫修明。”
死社畜眨巴着眼睛看他,眼神里全是“您说说咱们老板又怎么了?”
他又不能开口说你又想找死之类的……干涉得越多,被干涉得也越多。何况“又”这个字眼一定会被投以关注——张天心是个难得的聪明人,死来死去的脑子坏了也可惜,而不是玉维真性情良善、真有悲悯之心、好生之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