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张天心在不规律的生物钟下过早醒来时，直挺挺躺了五分钟，才想清楚今夕何夕，此地何地。他绝望地爬起来，一抬头，发现床上已经空了，根本没有住过人的痕迹。
开玩笑，他哪敢真的让男主打地铺？就算宫修明被玉维真按在地上一通揍，再怎么落魄不堪，他也是小世界中的绝对男主。
说来也怪哈，他俩昨天那么大的动静，宫修明居然还能正常行动，即使血液飞溅把实验室里搞得像凶案现场，他也没有脸色惨白如纸——等等，他那张脸上可没什么具体的伤。
张天心想到这里猛然一顿，狐疑地皱起了眉。
不对，得再观察观察。
然而等他从房间出来，看到格局大变的中厅和慢条斯理用起早餐的宫修明，当时瞠目结舌。
他回头看了眼房间。
极简线条，银色弧面，一体化装饰，基础家具。
他再看看中厅。
木制餐桌，高背椅，粗呢纹餐布，鎏银餐具。
换了身衣服的宫修明。
他难以置信。
“你从哪里搞出来的？”
“高科技。”宫修明不知道在切什么东西，手上动作没停，“来一点？”
现在拒绝虽然显得很有骨气，但什么好处也得不到，还真别说，闻到那股久违的香味，张天心真的有点饿了。
他也是真的在猜测，自己是不是成了玉维真和宫修明之间play的一环。打人不打脸，默认他住宿，宫修明看起来还对这里很熟悉——他当然知道他们之间有旧，在这个世界也有旧？男主不是刚刚才从存档点被刷新出来，这就解上包了？
他顺着男主递过来的台阶坐到餐桌旁，心底冷笑——冷得发笑。
还别说这培根怪香的。胶质营养液吃太久了，他甚至有点忘记该以什么节奏和力道去咀嚼真正的食物，一时间忙于和各种新鲜饭对抗，忘了跟宫修明和玉维真生气。
他们就这样和和气气、平平静静地吃完了一顿饭，整张桌子上只有餐具碰撞发出的叮叮当当声，吃完张天心正要说点什么——他纠结了半顿饭的功夫措辞和主题，结果是宫修明先开口道：“玉维真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有私人行程，你先跟我一起行动。”
张天心手里的叉子当啷一声磕在了餐具上。
“我？”
他瞪大了眼睛。
“你？”
“他？”
他好像在这个瞬间不会说话了，脸色涨红起来，分不清是愤怒还是不愿面对现实，当然这两种情绪并不互相冲突。
“他这么跟你说的？我不信！”他腾地一下从座位上弹起来了，掷地有声道，“这么重要的事为什么不跟我当面交代？”
然而宫修明的反应并不在他的任何一种预估之内。
“随你。”对方放下水杯，语气平和道，“就是因为充分尊重了你的主观能动性，玉维真说，你也可以自己行动。原话是这样的。”
他合拢手掌，两只手的指尖碰到一起，支撑着下巴，模仿起了玉维真那种平平冷冷的语调。
“我想……他应该不太会见到你这张脸，所以他想做什么就随他去，不许拿我的名义找他。事急从权，我先走一步。”
更让人感到恶心了——不是他模仿得不够像，而是他模仿得实在太像。张天心再也没办法在男主面前进行表情管理，脸色彻底阴沉下去。
“怎么，他一走你就矫诏？狼子野心。”
他一时间找不到什么合适的话骂他，说完这句立刻觉得气势不够，站起来吧对方又坐着显得自己底气不足，对方再站起来又比自己高，气得他想翻白眼。
“我现在倒是有点欣赏你的态度。”对方无所谓道，“不是把真话也告诉你了吗？想做什么做什么吧，他应该给你开了不小的权限，能够在不夜城来去自如——我都有点嫉妒了呢。”
张天心想扭头就走。
最后没走。他笑了一下——不是皮笑肉不笑的那种假笑，笑得露出了前磨牙。
“谢谢。我现在也觉得你的提议相当有建设性了，我决定跟你一起行动。”
不过这也确实能划分为假笑的一种吧，比较职业、比较得体，他的笑容和宫修明的微笑都这样冻结在脸上，两个人对视着，互不相让。
“真是一个出乎人意料的决定，不过这样对我们俩都好。”宫修明挑了挑眉，“相信你的能力……既然玉维真愿意把你留在他身边做助理，说明你一定有相当的可取之处。”
“不会叫你失望的。”
张天心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的这几个字。
这场合作几乎是在互相较着劲的情况下赶鸭子上架而达成的。合作什么？能做什么？两个不夜城的黑户坐在一起吃了顿饭，达成了这个双方都不情不愿的协议，然后合作就陷入了停滞，张天心虽然空有一身技术，但没有行医执照。宫修明更是一个“新生儿”，造假都要从头造起。
他们接下来一段短暂的时间几乎都是从白天到晚上在这层房子里待着，自从话说开之后也差不多撕破了脸，两个人都不愿意见到彼此，张天心是占据了客卧的角落，重新夺回了床铺的使用权；而宫修明则大摇大摆地反客为主了，客卧之外，张天心每次出来找饭吃，外面都会变个样子，很快就充满了生活气息与情趣——相当莫名其妙，因为在前几个世界中，男主明明没表露出任何喜好上的倾向。
就算他确实对生活有一些品质上的要求，那现实也和张天心的想象完全不同。特么的这男的还怪小资的，张天心每次溜出来吃饭都像角落里阴暗的蟑螂，一边沾他的光，一边在心底盘算，这是他自己弄的还是玉维真的私有财产本身就包含这些，而他又有这么大的权限？揣测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几乎成为了他近几天来的头等大事——因为他们也实在没有什么事做。
也完完全全、实实在在见不到玉维真的人影。
而之所以在玉维真有私人行程这件事上没有怀疑宫修明诓骗他，也是因为肉眼亲见男主周身的气压日益降低。他不爽了张天心反而有点爽了——自己对玉维真来说无足轻重正常，而男主对玉维真也无足轻重，这不说明在玉维真那儿他和男主其实差不太多？
总之他精神上就是这么胜利了。
总之他们迫于现实接受了这种分工方式，两个人整天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相对而坐，盯着对方看是不是有私下接触过玉维真，有没有从他那里得到什么好处或者是任务，然后就这样，有天早晨他们同时出现在餐桌上时，也看到了他们齐刷刷出现的新证件。
“张博士……”
张天心盯着自己的Id卡，那其实是一块小小的皮下芯片，他正在用宫修明的读卡器看自己的整套信息。玉维真给他搞来的身份居然有着不低的社会地位，工作体面，每天只有短暂的巡检和指导时长，主要职责是提供顾问和指导……指导义体工厂？
“福利待遇挺高啊。”
他的注意点歪到了很奇怪的地方，同时也看到男主一言难尽的神情。
“你下的什么证？”
“态度放尊重点，张博士。”宫修明把他的全息屏推了推，转到他面前来，“我是你的老板……一个不学无术，喜欢听别人溜须拍马的富二代。”
两个人投影出来的信息有一部分重叠在一起，张天心的工作证件瞬间就蒙上了一层灰头土脸的气息，他自己是头衔一大堆，陈述了工作经历、获得荣誉，表彰了为公司作出的各种贡献；宫修明只有短短的一行字——“xxx高科创始人、xxx联合控股、xxx协会荣誉主席”。得，连头像都会不知道什么时候录入的那种成功人士保守生活照，张天心自己还一键生成了西装领带。
想也知道是有人授意代办的。
他的心绪非常之复杂，可是在宫修明面前没空隙给他复杂。二人基本看完证件套组，都干脆利落地把芯片植入了上臂处。玉维真是讲究效率的类型，既然选在早上把东西送过来，就说明他们接下来要走马上任了。
打包完随身物品，张天心怀着最后的希冀去实验室门外看了一眼——清理一新，空空如也。
玉维真是不会出现了。
他有意让自己和宫修明一起行动，是在忌惮男主什么吗？
那天他俩的冲突他基本上没参与，只在最后插进去挡了一下，因此不知道他俩之间具体发生的事。在这个世界之间游走至今，他已经明白，造成差距的除了实力外，最重要的就是信息。不停被存档刷出来的宫修明、因为存档而反复重开的世界线……玉维真在寻找众多版本中的哪一个可能？
他……我又在计划之内吗？
张天心只是直觉，这个版本，确实不太一样。
他咬下嘴唇咬得太用力，直到尝出血腥味才反应过来，但他如今已经不再从中回顾恐惧和焦虑的意味了。张天心只隐隐感觉到一点兴奋，好奇心和某种源远流长的恶意令他跃跃欲试。
好吧，让我来看看，这个版本的信息量涵盖着什么、意味着什么，也让我来证明……证明给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