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天心原本计划得好好的要龟缩在自己公寓,把保全设备全都打开,但凡有什么访客出现在头顶就统一发出电子警告,说主人下落不明,若有急事,请根据过往联系方式传达信息,然后通过监控盯着对方离开为止。
他准备在这里待上三天左右,尽可能的了解和探查原身的信息。然而他的运气向来不好,睡得不安稳不说,躺下还没到6个小时,超高分贝的告警和红光频闪就把它闹醒了。
“卧槽!”
他从温暖舒适的床上滚下来的同时,996机械足还抓着一些他不认识的手术设备就冲进卧室:“宿主宿主,不好了不好了!”
“我当然知道不好了!所以到底是怎么了?”
话音未落,全屋智能已经将头顶的状况展示在眼前。智械……十几个看上去比活人灵巧的机器人鬼魅一般出现在他的下降通道里。
“我记得那个升降装置是由严苛的生物信息采集的吧?”
张天心目瞪口呆,但是一点也不妨碍他鹞子翻身从地上蹦起来,手忙脚乱地开始打包逃命需要的东西,996也被他指派过去,帮他寻找可靠的武器以及应急物品。
应该说他——原身对于这种可能会发生的情况早有预料,因而他们在自己的卧室和书房都翻到了压缩装备,一人一统各自背上东西,接着张天心冲进书房猛拍他的工学椅,对着他的工作智能大喊一声:“逃生模式,逃生模式!把所有资料加密打包上载备份!”
这是一个正确的选择,轻柔的女声再次响了起来:“紧急模式已启动,加密资料上载中……”
“……上载完毕,祝您逃生愉快,希望我们能再次相见。”
嘿他没想到自己被投放的这位躯壳从前还是个讲究人呢,都被追杀到家里来了,留置的后门——工作智能还这么不骄不躁不卑不亢条理清晰,听起来就比996靠谱多了。
“宿主,我有听到哦。”
“咱们就不能互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吗!”
他已经在丰富的小世界经验中积累提升了自己的逃跑能力,伴随着逃生模式下的全面房屋封锁开启,上层工作间已经进入自毁模式,仓库被严密锁定,公寓天花板、墙壁、地面纷纷开始震动,他已经一头栽进了最方便快捷的逃生通道,还牢牢抓着996的机械足,生怕它这次又被落在后面跟不上来。伴随着爆炸声响起,一人一统在本就深的地底再次开启了一次漫长的自由落体。
与此同时,玉维真还处在深睡眠中。宫修明已经第三次调整了室内温度,试图延长他的睡眠时间。他已经很久没看到这间屋子的主人睡得这么沉了,他总是一副平静无波的样子,好像可以解决摆在面前的任何难题,但宫修明完全能从搜集到的电信号中看到他飙红的身体数据。
是什么让他放松了一些?宫修明知道他去见谁了,不夜城偶尔会有一些外来者,他们会给这座腐败的城市带来一些变数,有好的也有坏的,但最后一切都会归于……归于他们没来过时的样子,就像一颗石子投入池塘,纵然泛起一些涟漪,一切终将被水面吞没。
玉维真会试图救下这些人。
但他总是失败。
宫修明也猜测过自己是不是就是其中一个失败的例子,不过运气比较好,还能完整地保留下一个大脑。更多的外来人死在了不夜城……他们的身躯一点一点被义体蚕食,逐渐忘掉自己的什么使命……是的宫修明偷偷收集过这些人的信息,他们好像都是带着什么任务出现的——后来他们也都忘掉了。
他试图去解析,只能读出一些乱码。
后来他们都陷落在其中,有些人死了,有些人……也许是死了吧,失去踪迹三个月以上的人会被判定为法定死亡。这座城市吞噬任何一个生命的时候都无声无息,因为它每天都在吞噬数以万计的耗材。
可还是源源不断……新人源源不断地来。
宫修明也不懂这些人是怎么来的,他们就好像设置好程序的Npc,代码一旦运行,他们就会在某天清晨刷新在大街上,接着去干程序里安排好的事情。去扫大街,虽然上一个扫大街的人刚刚在三四个小时之前,因为帮派抢劫珠宝店分赃不均导致的火拼而被流弹击中,就这么死在大街上,被自己的工作伙伴——一台庞大的工业清洁设备拖下去嚼碎;去珠宝店当店员,上一个店员的尸体刚刚被拉走,地面的血迹和碎片还没有取证完成;去当警察,考勤和护卫权贵的出行远远比破案和追捕凶犯重要;去帮派里当打手,珠宝钻石在手里经过,但每天只能分到少量的食物与电子代币,要冒着生命危险在街头的枪林弹雨里奔跑,他们甚至没有配车的资格,只能指望自己磨损很久却更换不了的义体保持配速,谁落后谁就更容易死。
一个人死了,总有新的人来接手他的工作。他们是男的是女的,年轻人或者中年人,都不太重要。普及的义体手术模糊了人类外表的界限,比起活生生的人他们更像智械……然而智械是上流社会的专属,一个好用的智能机器人可比一个普通人贵得多,死一个人很简单,空缺轻轻松松就被补足了,一具智械的保险要比10个人的七险二金加起来还要高——当然这10个人里也不一定能有几个拥有保险和年金。
新的人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宫修明搞不懂。
玉维真又怎么区别原住民和外来者呢?每当他深夜出行,宫修明就知道有所谓的外来者出现了,他只好静静地在房间里等待,希望玉维真带回来的是好消息——他希望他回来的时候情绪能轻松一些。
可惜多数时候,没有好消息。
他被限制在这间房屋中,宫修明当然清楚是为了保障他的安全,他是个成熟的、明事理的脑子,可难免会有寂寞的时刻。他总是在等待玉维真——他也不是要真的打扰他工作或者需要他陪自己聊天、解答他无穷无尽的新问题什么的。他们已经在这里度过多久了?长久到他对时间的概念有些混乱,因为玉维真不曾变过。那不是义体的功劳或者什么整容医美手术的影响,玉维真在不夜城是特殊的,能够庇佑他——私藏一个脑子,也能够……不老不死。
宫修明想,玉维真应该也是天外来客,这样就能解释为什么他的容貌十数年如一日,又要为拯救那些陌生人而奔波。
他听到他的呼吸频率产生了变化。
落地窗的分辨率得到了调整,透进来的光处在一个柔和明亮而不刺眼的状态。西厨区的设备开始工作,宫修明知道他醒来后第一件事是给自己倒一杯热水,大多数时间都会敷衍进食,所以必须提供给他一些相对诱人、能出在他食谱上的早午餐。
他一心多用地工作着,思考整座不夜城是否有比它更好更贴心的智能管家。应该不会有了吧?那些冰冷的程序和机器根本不了解如何在生活上全方位地照顾好一个人,计算是得不出答案的,因为人类的情感总在发生微妙的流动与变化,比方说,他敢打赌,玉维真最近对他制作的松饼兴趣下降了,所以他今天打算做个舒芙蕾,他认为自己有75%左右的概率成功,剩下25%的容错空间由一碗阳春面来承担。
玉维真醒了。
“早安。”
任何一个除他以外的人类看到一个漂浮在眼前的脑花大概都会大惊失色吧?他给他定制的这个容器相当大,因此他可以挥舞自己变异的突触……一个长着纤长触手的脑花,正在眉飞色舞地汇报自己的晨间工作。
是的,当然了,人无法从大脑皮层上看出一个脑子的表情,但是宫修明的肢体动作足够丰富,能清楚地表达他的意思。
“早安。”
他并没有急着起床。
玉维真掏出了一个十分复古的设备——宫修明知道那玩意儿叫掌机,早在几十年前就被淘汰了,现在人们做什么都用全息投影的电子屏,只需要在身上植入一个小小的电子元件。掌机早已经成为过时产物,但也有自身的优势——它们可以断网,断开不夜城全域的网络链接。
这意味着安全。
卧室里的隐形摄像头缓慢移动位置,聚焦在玉维真的脸上,拉近、识别、分析——宫修明知道他在皱眉。他不禁反思了一下,自己应该给那个掌机充过电吧?一定充过,昨天玉维真半夜有事出去,他没事干就把家里全部打扫了一遍,并且检修了所有的电器,恢复了玉维真破坏掉的那些隐形摄像头。是的,他知道,在无微不至的服务和尊重主人的隐私之间,他需要找到一个平衡,但是玉维真总是不和他好好沟通,所以宫修明真的需要这些设备,来了解他的一切需求。
他当然给他的所有电子设备都充过电了,那么他在为什么而皱眉呢?一个大脑可不会控制自己发散的思绪,发散思绪是他唯一一件擅长的事情。宫修明猜测他昨天去见的那个人大概遇到了麻烦,外来者们一直在惹麻烦,这些麻烦占据了玉维真太多时间。
而宫修明非常讨厌这样的事情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