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你还真是不按套路出牌，张天心茫然地和他对望着，微微伸头，呆滞道：“啊？”
现在是追究这事儿的时候吗？
宫修明也没真的打算刨根究底。时刻保持警惕和怀疑是一个政客的基本素养，他只是出于惯性践行罢了。和心腹下属商量了几分钟之后，他们怀揣着看到录影的震撼与不安，决定往深入矿区腹地处行进。一是好过没头苍蝇般在无人区乱撞，二则试图仰仗工业区的资源和基础设备……他的核心团队里还是有几个专业人士的。
男主很好心地把张天心捎走了——他的情报与信息很有用，还能再发掘。
往目标地行进的道路上张天心一直在时不时地探头看后视镜，后来干脆长久拧过身子往后看。他总担心某一秒地平线处，遥远的下城区那边，会出现意味不祥的滚滚烟尘。
他的动作幅度太大，搞得整辆车的人都开始精神紧张，司机也一脚油门下去猛猛提速。好家伙这次烟尘是有了，他们拿公务车当越野开呢。
张天心被颠地老老实实靠回了椅背上。
“啊……逃命速度还挺快。”
玉维真眯起眼，望向从远处疾驰而来的车队。
他蹲在一处乱石嶙峋的小土坡上。这块破地方真的没什么遮掩行迹的余地，还好他身量够薄，勉勉强强能贴在石堆的阴影中。
他已经在这里等了有段时间了。自从意识到下城区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之后，玉维真当机立断转换了目标，直奔矿区而去。
整个城市的重型设备都集中在矿坑中，而破坏力最大的……武器，同样也在那里。
对镇压反抗力量的未雨绸缪在这种时刻派上用场，又何尝不是一种讽刺？
这里是宫修明的地盘。
斯隆家族的经营权将矿区大大小小的矿洞连成一片，从而方便建设高度集约化智能化的开采流水线，这就意味着他们将活人的成本压缩到了极致，95%以上的工作都由不死者劳工完成——别问合不合法。
这个数目显然是不合法的，劳作时间和强度更不合法。最根源的不合法则是这些不死者劳工的来源。
民不举官不究，何况本身就是官干的。
相比之下宫修明拥有的几个小矿坑就很“人权”。当然这也不是资源型的矿坑，出产品类主要是一些宝石。不死者戴上行为限制器没办法进行非常高精度的工作，所以这一小片区域的活人浓度甚至要高过下城区的某些地域……
甚至他们认为自己在做一份称得上是体面的工作了。
斯隆家族乱作一片散沙……一片残肢断臂的消息没办法那么快传过来，所以他们遗留下的那座庞大遗产还在沉默不息地运作着。太过复杂的环境不方便玉维真动手脚，为了一些重型机械搭上太多时间精力很不划算，而且既然已经有了目标，还是在目标自己的地界上动手方便、快捷、省事。
在玉维真的视网膜上，一连串富有生命力的、红绿各色的小点越来越近了。
辞典偌大的语库中也没法找到一个词来形容张天心此时的心情。他知道那个红点在哪儿，随着距离缩近他狂吞口水。想来996也被他的生理反应搞懵了——这时候饥饿很像是尸变前兆啊，而且和平时紧张的反应两模两样。
张天心想说你不懂……算了没必要懂。成功找到男主之后他就从尸潮的冲击中回过神来去找红点了。996没提醒他点就在矿区，他也心照不宣地不和它交流自己知道这件事。剧情在一阵漫长无意义、只专注渲染氛围和拖慢节奏的转场后终于要回到叙事轨道上来，他也可以百分百确认那就是那个人。
不是什么古怪的直觉，是经验。正如剧情一定紧扣着男主发生，那个人就像剧透什么的会百分百突然穿插在前路上打乱这一切。这个世界的难度级别大概阻碍了他的脚步，所以才拖延到一切失序时才现身。
事已至此……张天心闭眼。
旁边人看他喃喃自语，以为他在为自己的命运祈祷。实际上只是张天心的做题家恶习犯了开始背诵知识点，好巧不巧他脑海中只有考前突击的武器常识，什么RpG-7作为全球最广泛使用的单兵火箭筒有效射程通常在200-500米之间，如果采用破甲弹和高爆弹则对射程会有相当的正面影响，不过命中率高度依赖射手经验，未经训练的射手在200米外的命中率一般不足30%，张天心这种人甚至不能成功地把火箭弹发射出去……不对这句不是知识点；总之作为一种适合的武器，火箭筒的效用基本取决于射手本人的能力……
虽说背诵这个很不祥，但一切都可以归因于上天的预兆。张天心在小世界中的所有经历都有冥冥间第六感作为指引，比起平台和系统的辅助他也更相信自己的那套解释。总之当他突然开始背诵火箭筒小知识时——他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他似乎洞见了——其实确实是命运在指向接下来将有什么降临。
这是他被一阵冲击波和热浪掀飞并失去意识前最后的一串脑内无主语的神谕型os。
眼前一片白光。
接着他看到自己身处地下。
996特别体贴地在监测到宿主苏醒之后就把地图贴到脸上来，暗示他没时间了赶快起来干活儿吧，男主已经被人薅走了你看那个点点。
张天心艰难地爬起身查看四周，发现一辆车上的人横七竖八叠在一起，外表看上去没有谁受什么大伤，此刻安安静静的昏睡着——或许得益于精准的打击控制，他们都脑震荡了。
只有他的手腕在刺挠地疼。
这必然是系统干的，事急从权，张天心没办法追究，活动活动下四肢准备跟着地图走。矿坑情况大同小异，先要找到照明灯……不是我说，怎么又在全屏弹警告？矿区也没撑多久？我们难道昏迷了一整天吗？
996说时间刚刚过去半个小时。
张天心又坐下了。
他虚弱道：“你先跟我保证我出去之后不会有东西突脸。”
他们被随便安置在一个储物间中，周遭是一些叠放着劳保品的货架。男主团队里遭灾了的各位也被叠着塞进来，不过起码还有生命体征。在杂乱沉重的呼吸声中，张天心也不管和996说话会不会被人听见了，开始激烈地吵架——单方面指责系统。
“我说了你们剧情指引有问题！走到这一步难道要怪我？十几天了！我几乎全靠自己才摸到男主团队！这下好了男主人又被劫走了！这都第几次了！递交的异常投诉有反馈吗？你们平台有人在干活儿吗？别以为我没看出来我是派遣合同！就算是派遣和外包也有人权！”
如果这会儿叠着的谁谁醒了就会看到他在对着一块手表唾沫横飞……996并不想变回初始形态来直面宿主的压力，静静把他的话语音转文字放进邮件里等他发泄完上传。特么的这破工作简直两头不是统……它才是真正没人权的那个吧！
张天心持续输出了三分钟终于说累了，才肯重新站起来去直面惨淡的现状。他在房间里东摸摸西摸摸确认了所有武器都无影无踪，996监测到他血压又上去了。
于是紧急开权限绕过审批流程给他投放了点。
回头写检查就写检查吧唉……
一人一统小心翼翼地开了门出去。他们要追上地图上两个人的轨迹，不得不在弹警告的红色范围中穿行。矿坑地下的生活区做得像迷宫——初衷当然是限制劳工活动范围，此刻就造成了张天心的血压忽上忽下。人倒霉起来什么倒霉事都一定会发生，短短几分钟他就遭遇了突脸、塌方、走进死胡同、回头再度被突脸、火力反攻没控制好输出又给自己整塌方……
轮到996绝望地蚊子哼哼说宿主我给你再批点降压药下来行不行，本来就轻微脑震荡了我怕你脑梗。
张天心咬牙回它原来我也脑震荡了啊我以为我单纯气的呢。
他们越往深处走越觉得不对劲。这里是宫氏拥有经营权的矿洞，多年来他们一直经营着自己的专有品牌，从装饰性宝石到辐射性不知道用来干什么的矿石……秉持着小而精的理念和打出“人权”旗号，说他们的技术工种享有最优厚的待遇和资源。
为什么这里空空如也？纵然有人类活动痕迹也充满了岁月感……它不像是一个长期投入生产的矿坑，反而更像一座放大版的末日堡垒。有生活用品、基础设施，甚至有应急发电和急救设备，就是没有人，活的没有，死的也没有，表面工作都不做。
就这？
“就这？”
玉维真说。
“我看你们保全措施做得挺好啊，很惜命。”
宫修明不知道要从哪个角度回应这位不速之客的质疑，无奈道：“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不是我一个人就能开启的……这些东西一旦投入使用就意味着……”
战争。
是的。这的确是一座末日堡垒，未雨绸缪的建筑。宫氏始终不信任不死者的存在……保持警惕是好的有必要的，可惜他们警惕错罪魁祸首了。
总而言之，目前人类的一切苦果都是咎由自取——从宏观角度而言。
个体受践踏的尊严和苦果，如今只余幸存者的一些感慨与叹息。
“还需要哪些人？”玉维真问。
他的神色很认真，仿佛这就是他唯一且认定的目的，需要不惜一切手段达成。
仿佛他一定要这座城市就此彻底崩塌、陷入无尽火海，来了结这场不知因由的天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