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天心焦虑地啃了得有半个钟的指甲,再啃下去就真的要出血了。
这个活儿他也是主动接的,临了当然硬着头皮就这么上了……说实话分到的武器有一半没见过,另一半投放世界之前可以说勉强彼此熟悉了一下。然而在这个世界中它们的外观和使用方法也有所变化,张天心每天除了在城里城地下乱转还要在靶场临时抱佛脚,成功磨出了一手血泡,肩膀也少了一小块皮。
竞选路演近在眼前,他提前一夜把所有水泡挑掉撒上药粉包扎,又套上半指手套,勉强可以应付。肩膀上那一块枪械后坐力造成的伤口也用绷带好好贴上了……他只感到不安。
他不该给自己折腾出这么多伤口的。世界背景资料中没有给出不死者暴乱的具体节点,但字里行间可以推断出他们脱离行为限制器恢复自主行动之后,就近似于他源世界各种幻想作品里的“丧尸”。
速度如何?力量如何?攻击力如何?会不会产生变异?依靠嗅觉还是什么……八成是依靠嗅觉行动。
所以他身上这些新鲜的伤口就很致命了。
张天心重重地叹了口气——这辆大巴上大多数人的心情都挺沉重,所以这口气没有引起任何人额外的注意。
但是没有办法,这是他能找到的,可以接近男主最便捷的途径了。
真正展开探索之前,张天心不知道,这个世界的……矛盾,已经到了如此无法回头的地步。
下城区早在他来到这个世界前就形成了有规模的暴动。在他们长期以来的诉求得不到重视和反馈之后,劳工决定以坚决的罢工来争取自己应得的待遇。谁知接踵而来的竟然是更严苛的制度和武装弹压。“死”的人越多,反抗的声量越小,更多活人被“转化”成不死者投入劳动,又降低了罢工浪潮的影响。
下城区的普罗大众终于意识到,合法合理的手段是无效的手段。抵抗暴力的唯一途径……就是暴力回敬。
离奇的是新任政府换届居然就在如火如荼的对抗中大张旗鼓地开展起来了……任是张天心见多识广也没办法理解此地人的脑回路,闹归闹投票要投票,各个候选人团队还公然喊话要在下城区进行路演,宣称要从弥合两地裂痕的角度重拾繁荣。
不是我说这是“裂痕”的问题吗?生死大仇了吧!中间不是裂缝是忘川啊!
张天心起初还奢望了一些这些打嘴炮的政客有什么秘密武器,比如能开着高达降临在下城的这片焦土上发射圣光。他忙得焦头烂额没办法彻底融入此地居民,因此谁能赢下一把用什么手段打开局面都无所谓,他就指望着他们先统一再闹事,否则在这个全民皆兵的状态下迎来丧尸潮……
乱成一锅粥了趁热也很恶心喝不下啊。
他当机立断给自己找了条出路,在996的各种技术手段加持下把自己塞进了男主的随行队伍。自从知道这群草包政客喊着口号把自己出行的安保人数加加加加加到厌倦之后,张天心就彻底不抱希望了。
不知道宫修明能不能支棱起来……他好歹是这次竞选的热门选手,和斯隆女士不相上下呢。
话虽如此,他到今天还没和男主正面碰上。晚宴、会议、电视节目、上城区路演、辩论……宫修明的通告单几乎是全公开的,大街小巷的屏幕和招贴画、横幅上都能看到他。张天心拿到这份工作后每天在自己编队巡城,一说未雨绸缪的风险排查,另一说是监视竞争对手动向。
……就是很奇怪啊,好歹是七星级危险程度的世界,社会架构一塌糊涂,每个活人都充满戾气,政客们也拼尽全力演绎着戏剧化脸谱样的刻板印象,没有你来我往的阴谋阳谋,大家都充斥着一股图穷匕见的急躁感。
他努力控制着自己别多想……他这么焦虑还有一重原因。
到目前为止,有一个人还没出现。
玉维真不在这个世界中吗?
他借由工作便利把上城区犁了一遍了,没找到他。换了名字、换了身份、换了外形?不至于吧,这些都换了,不就等于换了一个人?就算他把这种离谱的猜测也纳入考量,这么几天下来也完全没找到“可能”的对象,连备选范围都不曾有。
张天心坚信,在辨认玉维真本人这件事上,他有不可动摇、不容置疑的直觉。离谱的猜测也被排除之后,剩下的只有一个他不愿面对、也不理解的事实了。
玉维真真的不在这个世界中。
一想到这事他就坐立不安……张天心是一个坦率的人,他完全能面对自己的安全感其实来自于这个非亲非故的……前滞留员工身上,他捞了他那么多次,不谈动机后果,起码不像宫修明。
宫修明是“男主”,是这些小世界的造物,自然而然会带上一些同源的设定……或者说根深蒂固的“本性”;尽管才到第三个任务,他已经无比清晰而深切地认识到了这点。
他惆怅地凝视着窗外,一半心绪在为接下来的工作感到不安,另一半心绪在持续思考——他还是觉得,自己大概遗漏了什么事情。
斯隆女士以她的铁血手腕而闻名。提到这个新的党魁,人们往往先想起她的作为,之后才注意到她的姓氏。
新事物的发展往往伴随着前浪与后浪的交替,更不用说事关“生死”。短短几十年中,能抓住这个风口起飞的某些人,在上城区成为了新贵,他们往往有着心狠果决的共性。这也是“斯隆”这个姓氏能带给人们的印象。
这个家族并不枝繁叶茂,大多数人都选择在青壮年期进入了封冻程序。但他们却把持着下城外最广阔的矿产资源——虽然明面上这种不可再生资源是公有制,但斯隆家族承包了将近三分之一矿产用地一个世纪左右的开采权。
换句话说,斯隆女士把持着城市最大、最密集的不死者劳工队伍。
她的支持率不是来自施恩……来自同盟的认可和下位者的恐惧。选票不是非要认同才会交付的,当一个人觉得自己不发表意见就会被认为持有反对意见时,他会劝服自己去认同——这就是权势起作用的方式,叫人在全然自觉的情况下滑向设定好的方向。
所以和她比起来,宫修明几乎可以称得上是一个好选择了。
据传闻,宫修明早年间还是个“人权派”。
在上城区当“人权派”是各家孩子为了申学校做材料打出来的旗帜,就像他们会集中在高中毕业前的两年紧锣密鼓做一些课题,由人护送到下城区进行一些实地调研一样,大多数“人权”,都是嘴上生意。
宫修明这位议员的不同之处,在于他真的在下城区生活过。
宫是一个古旧的姓氏,家族辉煌不再、子息凋零,遗漏一两个后代在外面倒也正常。他在下城区过得还行,通过政府资助顺利念完高中升学,因为过于出色的履历被破例招收进上城区——是的,上下城之间是有沟通途径的。上城会往下城扔需要处理掉的人,也会择优选录一些高级牛马。总而言之宫修明在大学期间崭露头角、认祖归宗,一方面因为早期经历受人排挤,另一方面,这种融合经历造就了他得天独厚的政治优势。
张天心和996狠狠吐槽说怎么阶级如此对立、毫不遮掩的世界里也讲多元化啊?虽然他明白这种情势的象征意义要比实际意义大得多。
所以“不相上下”、“势均力敌”只是表面上繁花锦簇的一种造势而已,让普罗大众觉得起码自己的声音有被人听到。至于竞选结果……竞选结果是一个必然的答案,前期做票做得如何胶着,也只是例行过场。
张天心对这些事门儿清,所以在巡场时工作懈怠,大多数时候都想偷溜去干点探索来填任务进度。
今天之所以老老实实待在车上,是因为好不容易和男主的行程单对上了。在最后一场做戏般下城区的路演之前,宫修明要和整个团队敲定行动细节。这是目前张天心唯一一次能直接接触男主、和他产生一点交集的机会。他担心再错过可能就要指望灾难爆发,到时候自己跑不跑得掉还两说,没交情的男主可不会善心大发来捞他啊!
就这样焦虑地啃了会儿指甲又啃下嘴皮,大巴车停下时张天心深呼吸几次,把神情整理得严肃可靠。
他不能被淹没在这乌央乌央的人流中……这时就要借助一点996的黑科技了。
或许是他这次参与度极高、推进剧情也相当主动,没有别的不可控因素打扰进程,总之新的通讯方案受到安保主管认可,就这么顺利地递了上去。等张天心真的站到男主面前时,突兀生出一种不真实感。
好怪啊虽然已经是第三个世界了但是总感觉咱俩还是陌生人的关系……
他只能简单地概括为磁场不合。
他们就设备问题简单聊了两句张天心就撤了。宫修明临行前一天要确认的事很多,他能占掉三两分钟露个面已经足够。
一人一统都还认为,关键在于……爆发之后。
男主届时会是怎样的面目呢?
张天心不希望事态向最坏的那个方向发展。不过,墨菲定律在上,他别的准备做不了,最坏的心理准备已经做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