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允真的叙述将崔政赫带回了星河娱乐那座光鲜亮丽却又暗藏漩涡的帝国核心。她的声音平稳了些许，但眼底深处的戒备与回忆带来的不适依然清晰可见。
尽管对车宰昊和那款神秘的“星星软糖”充满疑虑，但宋允真明白，自己必须去见他一面。拒绝显得太过生硬，反而可能引起这位多疑总裁的警惕。
或许，这款成分看似普通却由他亲自指定的“褪黑素软糖”，本身就是他抛出的一个诱饵，意在试探，或是逼她主动现身。
作为从女团出身、如今已是公司大前辈的顶级Solo爱豆歌手，宋允真的行程表永远排得密不透风。除了个人专辑、演唱会、时尚活动，公司里不少练习生的经纪人也会慕名前来，请求她在舞蹈或声乐上给予后辈一些指导。
她并不想将宝贵的时间浪费在与车宰昊虚与委蛇上，但更不能表露出丝毫对他的反感和质疑。
她面前那份精心搭配的减脂餐，白水煮鸡胸肉、几颗西兰花、小份糙米和几个白蘑菇，因为突如其来的邀约和心头的阴霾，变得更加味同嚼蜡。
为了即将到来的大型演唱会，她正处在严格的身材管理期，每日摄入的卡路里都被精确计算。
最终，她拿起手机，点开了与车宰昊的私人微信对话框。指尖在屏幕上悬停片刻，她还是发出了信息，语气尽可能公事公办：
「车总，午休前您是否有空？我想和您谈谈关于‘星星空间’软糖的推广方案。」
信息几乎是在发出的瞬间就显示了“已读”。紧接着，车宰昊的回复跳了出来，速度快得仿佛他一直守在手机旁，笃定她会自投罗网。
「好。等会过来我办公室。」——言简意赅，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宋允真放下只吃了几口的沙拉，深吸一口气，起身走向电梯。电梯一路攀升，直达星河大厦的最顶层。
这里仿佛是另一个世界，安静得能听到电梯运行的微弱嗡鸣，空气里弥漫着昂贵香氛和权力交织的气息。
铺着厚实地毯的走廊两侧，是挂着“董事会”、“全球战略部”牌子的会议室，尽头那扇厚重的双开实木门，便是执行总裁办公室，门外还连接着一个备受赞誉的、种植着稀有植物的空中花园。
电梯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一位身着剪裁合体的香奈儿套装、妆容精致、气质干练的年轻女性早已候在门口。她是金荷娜，车宰昊的行政秘书。
宋允真对这位秘书印象颇深。金荷娜是在三年前，白薇去世后不久，被车宰昊一手提拔到这个核心位置的。
令人玩味的是，在与白薇恋爱期间，车宰昊身边几乎没有任何关系亲近的异性职员或绯闻，而金荷娜却打破了这一惯例，并且一待就是近三年。
这不禁让身为白薇挚友的宋允真，对这位神秘而高效的秘书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允真小姐，下午好。车总正在等您。”金荷娜的声音甜美却毫无温度，她微微躬身，动作流畅地推开了那扇沉重的办公室大门。
车宰昊的办公室极其宽敞，占据了绝佳的视野。整体装修是现代奢华的风格，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繁华的城市天际线。
他并没有坐在那张象征权力中心的巨大办公桌后，而是悠闲地坐在一侧豪华的意大利真皮沙发组上，面前摆放着一套精致的茶具。
他甚至没有抬头，目光似乎落在手中的平板电脑上，带着一丝熟稔又略带轻佻的语气开口，仿佛只是老友间的调侃：“允真啊，如果我没记错，这应该是这三年来，我们第八次见面吧？”
说完，他才缓缓抬起头，目光投向走进来的宋允真。也就在他抬手的瞬间，宋允真清晰地看到，他无名指上那枚据说是与白薇的“订婚戒指”，在会客厅水晶吊灯的照射下，折射出冰冷而刺眼的光芒。
那光芒像一根细针，猝不及防地刺痛了宋允真的眼睛，她下意识地微微撇开了头，不愿直视那枚象征着虚伪深情的信物。
“明明在同一家公司，还在一栋大楼里，想和我们的大明星见一面，还真是难啊。”车宰昊脸上挂着无懈可击的社交微笑，语气听起来像是抱怨，实则充满了掌控感的试探。
金荷娜悄无声息地端来了红茶和几样精致的茶点，轻轻放在宋允真面前的茶几上，随即微微点头，安静地退了出去，并带上了门。
“行程排得比较满。”宋允真在另一张沙发上坐下，姿态优雅却带着疏离，她没有动那些茶点，只是端起了茶杯，借着氤氲的热气掩饰自己的情绪，
“不过，车总您才是日理万机的那位，不仅要处理集团事务，还要兼顾演艺事业，相比之下，我这点忙不算什么。”
“诶，”车宰昊身体前倾，摆出一副推心置腹的姿态，
“允真，你知道公司里最近传些什么吗？他们说你和我的关系变得像陌生人一样疏远，我听到这些，心里还真有点不是滋味呢。”他试图用这种话语拉近关系，施加人情压力。
宋允真心中冷笑，面上却只是淡淡一笑，四两拨千斤地回应：“看来车总还是不够忙，还有闲暇听员工们聊这些闲话。”
车宰昊哈哈笑了两声，似乎很欣赏她的伶牙俐齿，随即话锋一转，切入正题：“好了，不说笑了。怎么，对我提的那个方案，不满意？”他指的是“星星软糖”的暗广。
宋允真放下茶杯，决定不再迂回，直接抛出核心疑问：
“车总，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这款产品，我在市面上完全找不到任何信息，没有任何咨询和用户反馈。它的成分虽然看起来普通，但这样一个‘三无’产品，您让我用个人信誉去推广，我…”
她的话没说完，就被车宰昊温和却不容置疑地打断了。
“允真啊，别急。”他拿起旁边的一份文件，递到她面前，
“你的谨慎是对的。但这可不是什么‘三无产品’。这是我们星河集团旗下的‘星月慈善基金会’与双城市大学医学药品研发系正式合作的一个科研转化项目。你看，这是合作备忘录和初期研发报告。”
宋允真接过文件，快速浏览。白纸黑字，公章齐全，看起来确实像一份正规的合作协议。
“之所以选择‘暗广’这种形式，是因为产品还处于最后的临床效果观察阶段，”车宰昊身体靠回沙发，语气变得循循善诱，
“我们希望能先在小范围内，通过可信赖的、有影响力的使用者进行前期口碑铺垫和预热。这是一种非常常见的市场预热策略。”
他顿了顿，目光意味深长地看着宋允真，语气加重了几分，带上了些许施压的意味：
“这是我们公司首次尝试跨界进入健康科技领域，意义重大。允真，作为公司的资深艺人，于公于私，你都应该会支持的吧？”
他将公司战略和个人情分捆绑在一起，抛给了宋允真一个几乎难以直接拒绝的理由。办公室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窗外的阳光明媚，却照不进此刻两人之间暗流汹涌的博弈。
车宰昊似乎早就预料到宋允真的疑虑不会轻易打消。他脸上的笑容未变，身体却微微向后靠向沙发背，显得更加从容，甚至带着一丝戏谑。
他从容地从西装内袋里取出一个小巧的磨砂玻璃瓶，瓶身没有任何花哨的标签，只有一行烫金的英文艺术字：Stellar Space。
“允真啊，”他语气轻松，仿佛只是分享一件寻常小事，
“或许，你也可以亲自试试看？放心，这只是在普通褪黑素基础上，添加了一些更符合现代人体质需求的天然草本萃取物和氨基酸，旨在优化睡眠结构，而非简单催眠。安全性是经过初步评估的。”
他将那小瓶“星星空间”软糖轻轻推过光滑的茶几桌面。
宋允真的目光落在那瓶深紫色的软糖上。它们被做成精致的星星形状，在办公室明亮的灯光下，呈现出一种诱人却又诡异的光泽。
她没有立刻去接，而是几不可察地轻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吸入勇气，也吸入更深的警惕。
片刻沉默后，她伸出手，拿起了那个小瓶子。指尖传来的是一种冰凉的触感。她没有犹豫，直接拧开了瓶盖，将几颗深紫色的星星软糖倒在了瓶盖里，
然后，做了一个出人意料的动作，她没有自己吃，而是将盛着软糖的瓶盖，重新推到了茶几正中间，正对着车宰昊。
她的目光锐利地看向车宰昊，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挑战意味：“车总，您自己试过吗？”
这一举动，大胆而直接，几乎撕破了刚才所有虚伪的客套。
车宰昊明显愣了一下，随即，一阵低沉而闷哑的笑声从他的胸腔里震荡出来。“呵呵…哈哈哈…”
他笑得肩膀微微抖动，但那笑声却未达眼底，反而让办公室内的空气变得更加粘稠和耐人寻味。
宋允真紧抿着嘴唇，无法分辨这笑声背后是觉得她幼稚可笑，还是别的更深沉的情绪。
十月的东海市，室外是温度适宜的晚秋，但在这间宽敞奢华、密闭性极好的总裁办公室里，却莫名让人感到一丝闷热和空气凝滞的压力。
笑罢，车宰昊伸出修长的手指，毫不犹豫地从瓶盖里拈起一颗星星软糖。
他迎着宋允真审视的目光，缓缓地将软糖送入口中，轻轻咀嚼了几下，然后吞咽了下去。整个过程，他的表情自然得像是在品尝一颗普通的糖果。
做完这一切，他才重新看向宋允真，眼神里掠过一丝极快、极难捕捉的，仿佛是计谋得逞般的微光，语气却带着一丝受伤的调侃：
“没想到，我们公司里我最看重的大前辈允真，对我的戒备心竟然这么强？真是让我有点伤心啊。”
眼见车宰昊亲自吃了，宋允真紧绷的心弦稍稍放松了一丝。
或许…真的是自己多心了？迫于形势，也为了不彻底激怒他，她也从瓶盖里拿起一颗软糖，放入了口中。
口感q弹，甜度适中，带着一股混合莓果的香气，并没有什么古怪的、属于药物特有的苦涩味道。
难道…真的只是她想多了？这只是一款普通的、甚至口感还不错的功能性软糖？
车宰昊看着宋允真也将软糖咽下，眼底深处那抹幽暗的光芒更盛了一分。
他放在膝盖上的右手食指，开始有一下没一下地、极其轻微地敲打着真皮沙发面，泄露出一丝隐藏在从容下的不耐和某种期待的焦躁。
“怎样？允真，口感还不错吧？”他身体前倾，再次试图掌握主导权，“那么，关于加入‘星星空间’推广计划的事…”
“车总，”宋允真却抢先一步，打断了他的话。
她迎着他的目光，语气坚定，为自己争取最后一道防线和观察期：
“在我没有亲自尝试并完整体验一个使用周期，确认它的效果并且，更重要的是，确认它没有任何潜在的、长期的不良反应之前，我不能贸然答应为它进行任何形式的推广。”
“这是我的原则，也是对信任我的粉丝负责。”
听完宋允真的话，车宰昊脸上的笑容虽然依旧挂着，但明显变得僵硬和冰冷了许多。
他手指敲击的动作停了下来，眼神中的最后一丝伪装的温和也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冰冷的审视。他显然已经失去了继续耐心劝导的兴致。
沉默了几秒钟，他忽然又笑了起来，只是这笑声变得空洞而机械：“当然。还是允真想得周到，考虑周全。那就请允真，回去好好‘试用’我们公司的这款新产品吧。”
他的话语变得缓慢而刻意，仿佛每个字都蕴含着别的意味：
“如果你也…深陷失眠困扰的话，那么我相信，它一定会让你…非…常…满…意…的…”
最后几个字，他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出来，声音不高，却像带着某种冰冷的诅咒。
又像是一种机械的、重复的预言，深深地烙印在宋允真的耳中，萦绕不去，让她刚刚稍有放松的心再次被一股莫名的不安紧紧攫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