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市 “云顶”餐厅 女士洗手间及外廊 夜晚）
“揽月轩”包厢内的喧嚣与热浪被厚重的雕花木门隔绝在外。林瑟曦踩着脚下光可鉴人的意大利黑金花大理石地面，高跟鞋敲击出清脆而孤寂的回响，一路延伸向位于走廊尽头的女士洗手间。空气中弥漫着顶级香薰机散发出的冷冽白麝香与雪松气息，试图掩盖宴席间的酒气与烟火味，却反而更衬出此处的清冷与疏离。
她并未直接进入洗手间，而是脚步一转，拐进了旁边一个被巨大绿植半掩的观景小露台。这里位置隐蔽，巨大的落地窗外是东海市令人目眩神迷的璀璨夜景，脚下是川流不息的车河，如同流淌的金色脉络。喧嚣被双层玻璃过滤成模糊的背景音，营造出一个难得的、悬浮于浮华之上的静谧空间。
林瑟曦背靠着冰冷的玻璃幕墙，从手包里拿出手机。屏幕的光映亮了她略显疲惫却依旧清亮的眼眸。她快速拨通了紫荆壹号院的电话。
电话几乎瞬间被接起，背景音里是欢快的东南亚音乐和餐具碰撞的清脆声响。
“喂？林导！”赵晓晓元气满满的声音传来，伴随着咀嚼食物的含糊，“您那边结束啦？要回来啦？”
林瑟曦嘴角不自觉弯起一丝温暖的弧度，声音也放柔了些：“还没完全结束，不过快了。我喝了点酒，不方便自己开车。你们俩，谁自愿辛苦一趟，来接我回紫荆壹号院？”她刻意用了“自愿”这个词，带着点征询的意味，如同询问家人。
“我！林导林导，选我选我！”赵晓晓立刻抢答，声音拔高了几度，充满了表现欲，“你不知道！阿辉他刚才突发奇想，嫌弃外卖吃腻了，非要亲自下厨露一手！结果——”她说到这里，似乎忍不住笑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话筒里传来她努力憋笑的喘息声，“哈哈哈……他把汤圆煮成了一锅……一锅面片汤！真的！晶莹剔透的汤圆全化在里面了，捞都捞不起来！哈哈哈……”
电话那头隐约传来廖文辉不甘示弱、略带窘迫的反击声，背景音被拉近了些：“晓晓你好意思说我？彼此彼此，小巫见大巫！林导，您可不知道，这位大小姐，盐罐子和糖罐子都分不清！中午那碗她亲手煮的‘爱心面条’，差点直接把我送走！齁咸！我猛灌了一升水才缓过来！”
听着话筒里传来的、两个年轻助手充满生活气息的斗嘴声，林瑟曦脸上那抹因为综艺应酬和车宰昊而凝结的寒意彻底消散，露出了真切而放松的笑容。这两个活宝，简直就是她高强度工作里最有效的解压阀。
“好了好了，你们两个小祖宗，”林瑟曦笑着打断他们幼稚的互相揭短，“看样子是都吃上饭了？我可不能忍心让我的宝贝弟弟妹妹们空着肚子出来跑一趟。”
“吃上了吃上了！林导您放心！这家冬阴功超正点！”赵晓晓的声音立刻变得乖巧，但下一秒又切换成凶巴巴的护食模式，“喂！臭阿辉！那是我点的咖喱蟹！你给我吐出来！放下那块最大的！”
林瑟曦无奈地摇摇头，看着窗外辉煌却冰冷的城市灯火，心中涌起一丝感慨。什么《心动预警》的恋爱剧本，什么综艺cp的粉红泡泡，哪里比得上她紫荆壹号院里这对天天上演“欢喜冤家”日常的活宝来得真实有趣？年轻，真好。那种毫无负担的吵闹与亲近，是她早已遗失在复仇血路上的奢侈品。
“嗯，你们继续吃，不着急。我这边估计还要一会儿。等快结束了我再给你发消息，晓晓。”林瑟曦温声叮嘱。
“收到！林导放心！”赵晓晓元气满满地保证。
挂了电话，那点温暖的笑意还残留在林瑟曦的唇角。她将手机收回手包，深吸了一口露台清冷的空气，整理了一下身上那件深墨绿色丝绒吊带长裙的肩带，转身走向真正的洗手间。
这联络让林瑟曦感到着短暂的片刻喘息，如同在黑暗的深海中短暂浮上水面换了一口气，汲取了继续下潜的氧气与力量。
“云顶”的女士洗手间，其奢华程度堪比五星级酒店的套房。宽敞的空间被暖金色的灯光笼罩，巨大的镜面光洁无瑕，映照出林瑟曦略显清冷的身影。洗手台是整块温润的玉石打造，水龙头是精致的镀金天鹅造型。空气中弥漫着比外廊更浓郁的香氛，是昂贵的玫瑰与檀木混合香调。背景播放着极其舒缓、几不可闻的古典钢琴曲，一切都力求营造极致的舒适与私密。
林瑟曦解决完生理需求，走到玉石洗手台前。冰凉的水流冲刷过她纤细的手指，带来一丝清醒。她抬头看着镜中的自己：妆容依旧精致，眼神却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倦怠和审视。深墨绿的丝绒衬得她肌肤胜雪，锁骨处那道旧疤在暖光下似乎也柔和了许多。她抽出一张印有餐厅烫金logo的厚实纸巾，仔细擦干手。
就在她准备推门离开时，洗手间的门被从外面轻轻推开。
进来的是金荷娜。
车宰昊的这位得力秘书，此刻怀里正小心翼翼地抱着那件价值不菲的深蓝色暗格纹高定西装外套。她依旧穿着那身剪裁合体的香奈儿经典粗花呢裤装，妆容一丝不苟，只是神情间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匆忙。
两人在宽敞的洗手间入口处打了个照面。
林瑟曦脸上立刻浮现出恰到好处的、社交场合的礼貌微笑，主动颔首：“金秘书。”
金荷娜似乎没料到会在这里碰见林瑟曦，脚步顿了一下，脸上迅速堆起职业化的、带着恭敬的笑容：“林小姐。”她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林瑟曦，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快速评估。
林瑟曦的视线自然地落在金荷娜怀中的西装上。
金荷娜立刻解释道，语气谦恭中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无奈：“是车总的西装。刚才在包厢里，服务生不小心把一杯鲜榨的蔓越莓汁洒上去了。这种果汁颜色深，渗透快，需要尽快处理，否则很容易留下永久性渍痕，尤其是这种精纺羊毛混丝的高定面料。”她的解释专业而细致，点明了污渍类型果汁、颜色、紧迫性，需尽快处理以及面料特性，精纺羊毛混丝，易留痕，充分展现了作为顶级秘书的专业素养和对雇主物品的珍视。
林瑟曦的目光在西装前襟那点深红色、略显洇湿的痕迹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看向金荷娜，笑容加深，带着几分真诚的赞叹：“金小姐真是细致周到，能力出众。说真的，我都忍不住有点嫉妒车宰昊了，身边能有你这样一位完美又尽责的秘书。”她的话语半是客套，半是试探，目光温和地锁定金荷娜的脸，捕捉着她最细微的反应。
金荷娜擦拭西装的动作明显慢了下来。她微微垂着眼帘，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似乎被林瑟曦这句突如其来的“嫉妒”触动到了什么。她沉默了几秒，再开口时，声音比刚才低沉了一些，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认真：
“林小姐过奖了。我在车总身边工作快三年了。”她轻轻抚摸着西装上那块污渍的边缘，动作轻柔，“这三年，我从车总身上学到了太多太多。不仅仅是工作上的专业、高效和细节把控，更是一种……格局和眼界。他就像一座灯塔，总是在我迷茫或者能力不足的时候，指引我方向，推动我不断进步。没有车总的提携和信任，我不可能有今天，更不可能有机会站在他身边，做一个小小的秘书，为他处理这些琐事。”她的语气里充满了发自内心的敬仰和感激。
崇拜者？这番话里的情感浓度，远远超出了一个普通秘书对老板的忠诚范畴。那是一种近乎信仰般的崇拜和依赖。林瑟曦原本打算客套两句就离开的心思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敏锐的探究欲。这个看似温顺怯懦、能力出众的秘书金荷娜，对车宰昊的情感，恐怕远非“下属对上司”那么简单。
林瑟曦正斟酌着如何进一步引导话题，金荷娜却像是鼓足了勇气，忽然抬起头，目光直直地看向林瑟曦。她的眼神复杂，交织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暗涩、羡慕，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哀伤？
“林小姐，”金荷娜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穿透了洗手间里舒缓的背景音乐，“自从……自从白薇小姐永远离开了车总之后，”提到“白薇”这个名字时，她的声音几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这么多年，车总他……他身边再没有任何一位女士，能让他像对待您这样……”她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汇，“……亲近，特殊，甚至……在公众场合也毫不避讳地表达欣赏和合作意愿。”
她顿了顿，目光在林瑟曦美丽而淡然的脸上停留，那眼神里的羡慕几乎要溢出来：“您是第一个。大家都看在眼里，车总对您，真的和别人都不一样。林小姐，我们……都很羡慕您呢。”说完这番话，她像是耗尽了勇气，立刻又低下头，更加专注地、甚至有些用力地擦拭着西装上那块其实已经处理得差不多的污渍，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翻涌的情绪都按进那柔软的布料里。
林瑟曦静静地听着，脸上的笑容依旧得体，眼神却瞬间冷了下来，如同冰封的湖面。 羡慕？羡慕她成为车宰昊这个披着人皮的恶魔下一个“特殊”对待的目标？羡慕她成为他精心编织的综艺剧本里的女主角？还是羡慕她有机会离这个毁灭了白薇的凶手如此之近？这简直是莫大的讽刺！
她看着金荷娜低垂的脑袋和微微绷紧的肩膀，心中了然。这个秘书，恐怕早已将对车宰昊的敬畏与仰慕，悄然转化为了更深、更隐秘的情感。车宰昊利用人的情感，果然是从不挑对象，也从不浪费任何资源。
林瑟曦轻轻吸了一口气，再开口时，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静无波，带着一种刻意拉远的距离感：“金秘书言重了。我和车总，不过是有着共同商业目标和利益的合作伙伴。同在星河娱乐这艘大船上，自然要同舟共济。至于特殊……”她微微勾起唇角，露出一抹疏离而客套的笑，“或许只是我们在某些工作理念上恰好契合，让合作显得比较顺畅，才有了点‘相见恨晚’的知己之感吧。商业伙伴间的互相欣赏而已。”
她往前走了两步，轻轻拍了拍金荷娜的肩膀，动作轻得像一片羽毛拂过：“车总有你这样忠心又能干的秘书，才是他的福气。辛苦了，金秘书，我先回包厢了。”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结束意味。
林瑟曦不再停留，转身，踩着高跟鞋，步伐稳定而从容地离开了这间奢华却令人窒息的洗手间。那深墨绿的丝绒裙摆在她身后划出一道优雅而冰冷的弧线。
门轻轻合拢。
洗手间内瞬间只剩下舒缓的钢琴曲和金荷娜自己轻微的呼吸声。
她擦拭西装的动作彻底停了下来。
几秒钟死一般的寂静。
然后，金荷娜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头。
镜子里，映照出她的脸。
那张总是带着温顺、恭敬、甚至有些怯懦表情的脸，此刻如同变脸般，褪去了所有伪装。眼神不再是低垂躲闪的小鹿，而是变得异常锐利、冰冷，甚至带着一丝阴鸷的探究。嘴角那抹职业化的微笑消失得无影无踪，唇线紧抿成一条僵硬的直线。她定定地望着林瑟曦离开的那扇门，目光如同淬了毒的针，试图穿透厚重的门板，钉在那个深绿色的背影上。
暖金色的灯光打在她脸上，一半明亮，一半却隐在镜面的阴影里，割裂出截然不同的两面。空气中昂贵的香氛依旧弥漫，却再也无法掩盖此刻从她身上散发出的、冰冷而危险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