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门关上的瞬间,李仁眼角的余光瞥见了门外安静等候的身影——金荷娜,车宰昊的高级秘书。李仁对她微微颔首:“金秘书,车总在里面,你可以进去了。”
“好的,谢谢李助理。”金荷娜的声音不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她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
车宰昊的目光在金荷娜进门时就落在了她身上。金荷娜的身材在女性中确实算得上高大结实,遗传自家族的大骨架让她即使穿着剪裁良好的职业装(一套便于行动的深灰色裤装西服,而非常见的裙装),也显得比一般女秘书更有力量感。利落的黑色短发衬得她脸型有些方正,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试图增添几分专业感,却难掩眼神中的一丝怯懦和闪躲。她是星河娱乐一位重要金股东的侄女,这个身份是她的敲门砖,却也成了她无形的枷锁。
“车总,”金荷娜走到办公桌前,保持着恰当的距离,双手将一个平板电脑和一份装订整齐的文件轻轻放在桌面上。她的动作有些僵硬,手指无意识地抠了一下平板的边缘。“这是与‘星耀传媒’关于《心动预警》项目的最新合作协议细则,以及平台方提供的初步推广方案,请您过目。”她打开平板,调出数据页面,开始汇报,语速很快,试图用专业术语掩盖内心的紧张。
“另外,”她翻动文件,“心动预警制片团队刚刚发来了补充邮件,详细说明了综艺的核心机制调整。他们决定采用全程直播+精华剪辑的双轨模式,强调真实性和即时互动。直播将占据总时长的70%,覆盖日常互动、任务挑战和部分‘心动小屋’内的非隐私时段。制片方认为,这种模式能最大限度引爆话题,提升观众粘性,并……”她顿了顿,偷偷抬眼想观察车宰昊的反应,却正好撞上他深邃的目光,吓得立刻低下头,声音更小了,“……并能更直接地展现您的个人魅力。”
她快速滑动平板屏幕,调出几张数据预测图:“这是市场部基于新模式做的初步舆情和商业价值预测。数据显示,在您确认加盟并采用直播模式后,星河娱乐的股票预期将在首播周有显着涨幅,关联品牌合作询盘量激增了300%,您的个人社交媒体关注度预测增长曲线也非常可观。但同时……”她犹豫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说道,“风险提示部分指出,直播不可控因素增多,对嘉宾的临场反应和真实性格是巨大考验,负面舆情爆发的可能性和传播速度也会倍增。”
金荷娜的汇报条理清晰,数据详实,显示出她扎实的事务处理能力。然而,她全程不敢与车宰昊对视超过一秒,汇报时身体微微前倾,带着一种近乎谦卑的姿态,手指总是不自觉地摩挲着平板边缘或文件页脚,这些小动作暴露了她内心的极度不自信和面对车宰昊时的巨大压力。
车宰昊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他的目光在金荷娜身上逡巡,带着一种评估物品般的审视。他看到了她的能力,更看到了她那份源自出身和性格的、根深蒂固的怯懦。这种怯懦,在他眼里,既是弱点,也是易于掌控的优点。
“嗯,分析得很全面,数据也很清晰。”车宰昊在金荷娜汇报完毕后,终于开口,声音依旧温和,甚至带上了一丝赞许,“荷娜,最近公司事务繁多,压力不小,但你的工作汇报,还是一如既往的突出,重点抓得很准。” 这句夸奖让金荷娜紧绷的肩膀似乎放松了一毫米,脸上也浮现出一丝受宠若惊的红晕。
然而,车宰昊的话锋随即一转,那双深邃的眼眸带着洞悉人心的力量,牢牢锁定金荷娜闪躲的眼睛:“你对我要去参加这个《心动预警》的真人秀……有什么看法吗?” 他突然抛出一个极其私人化的问题,语气随意,却像一道无形的绳索,瞬间捆住了金荷娜刚刚放松的神经。
金荷娜的身体明显僵住了!她完全没料到车宰昊会突然问她的“看法”!这超出了她处理文件和数据的安全范围!巨大的慌乱席卷了她。她张了张嘴,大脑一片空白,眼镜片后的眼神慌乱地左右游移,手指紧紧攥住了平板电脑的边缘,指节泛白。她该怎么说?说好?会不会显得太奉承?说风险?会不会触怒老板?她只是一个秘书,一个靠关系进来的、战战兢兢的小角色,她怎么敢对老板的决定有“看法”?
办公室内瞬间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寂静。只有昂贵的香氛在无声流淌,以及窗外城市遥远的背景音。金荷娜感觉自己像是被钉在了聚光灯下,无所遁形。她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喉咙发紧,那句简单的询问,在她听来,不啻于一道拷问灵魂的难题。
车宰昊饶有兴致地看着金荷娜瞬间煞白的脸色和手足无措的反应,他享受这种掌控感,享受看着别人在他面前因为恐惧而失态的模样。这比任何虚伪的奉承都更能取悦他高高在上的权力欲。
车宰昊看着金荷娜的反应也顿生无趣,便用个工作内容把金荷娜打发走了。这个时候他就会想起他那位自杀的未婚妻白薇,只有她能读懂他。
(17:55 宋寅住所高级公寓)
暮色四合,城市华灯初上,将冰冷的玻璃幕墙染上斑斓的光晕。宋寅推开位于市中心高档公寓那扇沉重的防盗门,一股混合着陈腐酒气、食物残渣馊味和淡淡霉味的浑浊气息扑面而来,瞬间将他包裹。他没有开灯,只是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城市霓虹的惨淡微光,站在玄关的阴影里,像一尊疲惫的石像。
西装——那身星河娱乐高级经纪人的光鲜铠甲——此刻成了沉重的负担。他动作有些滞涩地脱下剪裁精良的深灰色外套,随手扔在门边早已堆满杂物的换鞋凳上,昂贵的面料皱成一团。领带被粗暴地扯开,连同那颗勒得他几乎窒息的领带夹一起,叮当一声掉落在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声音在死寂的公寓里格外刺耳。
客厅的景象在昏暗中逐渐清晰,却更令人窒息 满目狼藉。
昂贵的真皮沙发上堆满了不知穿了几天的衬衫、皱巴巴的裤子,像一座座颓丧的小山。茶几上更是重灾区:空的、半空的威士忌、红酒、啤酒瓶如同被遗弃的士兵,密密麻麻地矗立着,粗略看去不下三十瓶!瓶身上凝结的水珠和残留的酒液在桌面上洇开深色的、黏腻的污迹。吃剩的外卖餐盒敞开着口,散发出酸败的气味,引来几只细小的飞虫嗡嗡盘旋。地上散落着文件、杂志,甚至还有踩碎的薯片。昂贵的羊毛地毯被酒渍和食物残渣染得面目全非,踩上去都带着一种令人不快的粘滞感。
宋寅的目光缓缓扫过这片属于他的“废墟”,嘴角扯出一个极其苦涩、近乎自嘲的弧度。多久了?自从允真在孤岛那场“意外”中消失,自从苏可“失足”坠海的消息传来……他的世界就像被按下了崩塌的快进键。所有的秩序、体面、甚至是求生的意志,都被这接踵而至、如同精密计算好的灾难程序碾得粉碎。他放任自己沉溺在酒精的麻痹和混乱的放纵里,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暂时逃离那噬骨的恐惧和无边的绝望。
一股强烈的自我厌恶涌上心头。他弯腰,近乎麻木地拾起脚边一件散发着汗味的t恤,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向洗衣房,将它胡乱扔进早已爆满的脏衣篓。目光再次触及地上那一片狼藉的酒瓶,那刺鼻的气味,那令人作呕的混乱……他猛地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那浑浊的空气呛得他喉咙发痒。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这个念头如同冰冷的钢针,刺破了他沉溺已久的酒精迷雾。车宰昊那张看似温和儒雅、实则深不可测的脸清晰地浮现在脑海,而他宋寅,早已深陷局中,成了车宰昊手中一枚随时可能被舍弃的棋子。今天的平静,不过是暴风雨前虚伪的喘息。车宰昊随时可能因为任何风吹草动,或者仅仅是因为觉得他失去了利用价值,就像处理垃圾一样将他清除掉!
宋寅猛地睁开眼,眼底那长久以来的迷茫和颓废被一种近乎凶狠的求生欲所取代。他迅速拿出手机,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拨通了最常联系的家政公司电话,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明天早上九点,彻底打扫,里里外外,全部!清理掉所有垃圾,尤其是酒瓶!恢复原样!” 语气不容置疑,带着一种久违的、属于职场精英的强硬。
挂断电话,他转身走进浴室。冰冷的水流从花洒中倾泻而下,冲刷着他疲惫的身体和混乱的思绪。水珠砸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刺痛的清醒。他用力揉搓着脸颊,仿佛要洗去那层由酒精和绝望凝结的污垢。镜子里映出一张苍白、憔悴,但眼神已重新凝聚起一丝冷硬光芒的脸。
换上干净的家居服,宋寅走到开放式的西式厨房。他没有再去碰那些空酒瓶,而是从恒温酒柜里取出一瓶品质尚可的红酒,只倒了浅浅一杯。又从冰箱里拿出预订好的、还带着冰雾的精致刺身拼盘和一盒热气腾腾的蒲烧鳗鱼饭。他将食物在光洁的吧台上摆好,动作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近乎仪式感的平静。
他需要补充能量,需要清醒的头脑,需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去应对随时可能降临的风暴。身体,是他现在唯一还能掌控的武器,不能再像之前那样肆意糟蹋了。他必须让车宰昊看到,他宋寅,依然是那个冷静、克制、有用的“工具”,而不是一个可以被随意丢弃的、醉醺醺的废物。
他拿起筷子,夹起一片晶莹剔透的三文鱼刺身,蘸了点山葵酱油,送入口中。冰凉的鱼肉带着海洋的鲜甜和一丝刺激的辛辣,在舌尖化开。他又扒了一口裹着浓郁酱汁、软糯香甜的鳗鱼饭。味蕾的满足带来一丝短暂的慰藉,但心底那份沉重的无奈和冰冷的讽刺却挥之不去。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为了活下去,他得在恶魔面前扮演一个“正常人”,多么可笑又可悲。
他坐在高脚凳上,沉默地吃着晚餐,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与厨房相连的开放式书房区域。那里相对客厅整洁一些,但书桌上也堆满了文件和资料。他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精准地锁定在书桌角落,一个不起眼的、塞在几本厚重商业杂志下面的牛皮纸文件袋上。
那里面,装着他从允真失踪的那个孤岛、那片冰冷的岩壁缝隙里,第一时间找到并偷偷藏起来的一小截断裂的安全绳!
那截绳索,冰冷、粗糙,断裂处呈现出一种极不自然的、非受力拉扯的形态。它像一条毒蛇,无声地蛰伏在那里,也像一块烧红的烙铁,时刻灼烧着他的神经。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允真的死绝非意外!这截绳索,就是车宰昊精心策划谋杀的铁证!是他亲手递给宋寅的、沾满允真鲜血的凶器!
这截绳索,能否成为他面对车宰昊那滔天权势和致命威胁时,一张足以保命或……同归于尽的底牌?
这个念头如同野草,在他心中疯狂滋长。握着筷子的手不自觉地收紧,指节泛白。
或许是一天紧绷神经的疲惫,或许是那杯红酒的微醺劲儿终于悄然上涌,一阵突如其来的、沉重的困意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眼皮变得千斤重。眼前的刺身和鳗鱼饭仿佛都蒙上了一层模糊的光晕。
残存的最后一丝警觉在困倦中挣扎。宋寅猛地站起身,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到书桌前。他几乎是凭着本能,动作有些粗鲁地抽出那个承载着致命秘密的牛皮纸文件袋。他没有再看它一眼,仿佛那是什么烫手的山芋。他快速扫视着书桌上堆积如山的文件——过期的项目企划书、无关紧要的艺人宣传报表、几份早已解决的合同纠纷副本……这些都是他刻意留下的、用来掩人耳目的“废纸”。
他毫不犹豫地将那个装着安全绳的文件袋塞进了这堆文件的最底层,再用几份厚厚的税务报表胡乱盖在上面。做完这一切,他仿佛耗尽了最后一点力气,身体晃了晃。他再次环顾了一下被掩埋好的角落,确认从任何角度看,它都只是这堆“垃圾”中毫不起眼的一部分。
“暂时……安全了……” 一个模糊的念头滑过脑海,随即被汹涌的睡意彻底吞没。他拖着沉重的步伐,踉跄着走向卧室,甚至来不及关掉书桌上的台灯。公寓里,只剩下窗外城市的霓虹光影,在寂静中无声流转,映照着那片被精心掩盖的狼藉,和那个被深埋在最不起眼角落里的、冰冷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