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 9:45 东海市公安局 刑侦支队大楼)
实验室里,刘波还在拉着崔政赫大吐苦水,唾沫横飞地描述着代理大队长这几天的“非人遭遇”:堆积如山的卷宗、手下新人的懵懂失误、跨部门协调的扯皮、以及永远响个不停的电话……他那张原本还算精神的脸上写满了“生无可恋”。
“赫哥,你是不知道啊!就昨天,滨桥那个连环盗窃案,监控拍得跟马赛克糊墙似的,小张那小子愣是看了仨小时,最后跟我说嫌疑人可能穿了隐身衣!我差点一口老血喷他脸上!”刘波捶胸顿足,仿佛要把这几天的怨气都发泄出来。
崔政赫一边听着,一边不动声色地用手势示意旁边的杨帆。杨帆心领神会,动作麻利地将检验台上关于混合纤维绳和“星星空间”软糖的敏感资料、报告页面迅速关闭、收起,将电脑屏幕切换回常规的系统桌面。崔政赫则适时地拍拍刘波的肩膀,力道沉稳,带着点安抚的意味:“行了波儿,知道你辛苦。这不正说明你这代理大队长干得风生水起,能力出众嘛。加油干,组织看好你。” 他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调侃,眼神却示意刘波适可而止。
就在这时,实验室厚重的隔音门传来“嘀”的一声轻响——有人用权限卡刷开了门锁。三人几乎是同时停下动作,齐刷刷地抬头望向门口。
门被推开,一个穿着熨帖的藏青色警用常服、身姿挺拔、面容儒雅却自带威严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他肩章上的橄榄枝环绕着国徽,正是东海市公安局副局长——罗勇。
罗勇的目光在室内扫过,看到崔政赫时,那双深邃的眼眸中掠过一丝温和的讶异,随即化为略带责备的关切:“小刘,看你急匆匆往实验室跑,我还以为哪个大案有了关键物证要紧急比对呢?”他话锋一转,落在崔政赫身上,语气带着长辈式的无奈,“哎呀,小崔!不是让你安心休病假,好好调养身体吗?怎么又跑局里来了?你这孩子,真是的!”他摇摇头,目光又转向略显局促的刘波和坐在电脑前的杨帆,“怎么?是不相信自己刑侦科的战友能处理好,还是信不过我们这些老头子坐镇啊?”罗勇走近几步,脸上带着打趣的笑容,语气轻松却带着无形的压力。他将手里拿着的一份卷宗递给刘波,“喏,这是你要的旧案资料,刚调出来。”
刘波立刻双手接过卷宗,脸上堆起恭敬而略显紧张的笑容:“谢谢罗局!麻烦您亲自跑一趟!”
罗勇,这位空降东海市不到半年的副局长,以其平易近人的作风、体恤下情的态度和务实高效的能力,迅速赢得了全局上下乃至基层群众的一致好评。他处理问题既有原则性又不乏灵活性,善于倾听,总能切中要害。局里私下都在传,他是板上钉钉的下一任局长人选,连素来挑剔的老刑警们提起他都挑不出大毛病。
面对罗勇的“责问”,崔政赫站得笔直,神情坦然而恭敬:“罗局,您言重了。我怎么会信不过战友和领导。就是在家待着,心里总惦记着队里的事。看着兄弟们这么辛苦,就想着趁休病假这点空闲,看能不能回来帮点小忙,哪怕整理整理资料,也算是为队伍贡献点微薄之力。”他顿了顿,看向刘波,“波儿,等会儿给今天值班的兄弟们都加份下午茶,算我的,给大家提提神。”
罗勇闻言,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伸手拍了拍崔政赫的肩膀,力道不轻不重:“小崔啊,你这心啊,就跟这身警服长一块儿了!局里有你这样把单位当家的好同志,是福气。不过,身体是革命的本钱!组织让你休息,就是让你养精蓄锐,把最好的状态带回来!听话,赶紧回去,好好休息!别让我们担心。”他的话语充满了关怀和不容置疑的权威。
“是,罗局!我这就走。”崔政赫应道。
罗勇满意地点点头,又勉励了刘波和杨帆几句,便转身离开了实验室。门关上的瞬间,刘波夸张地长舒一口气,整个人像泄了气的皮球瘫在旁边的椅子上。
“妈呀,虽然罗局平易近人,说话也和风细雨的,可不知为啥,每次跟他汇报或者他对接工作,我这后背的汗毛都立着!”刘波抹了把不存在的虚汗,“他对工作的要求,简直跟你一样变态!细致、严谨、逻辑必须闭环!容不得半点马虎。上次那个经济案的报告,被他打回来改了五遍!每一遍都能指出我忽略的细节或者逻辑漏洞!跟他对接一次,我感觉脑细胞都死一半!”他心有余悸地回忆着,随即又补充道,“不过讲真,比起以前主管刑侦的蔡局,我还是更喜欢罗局。蔡局那才叫真·上强度!雷厉风行是雷厉风行,可那气场,能活活把人冻成冰棍!汇报时大气都不敢喘。罗局至少还跟你讲道理,让你死得明白点。”
崔政赫和杨帆闻言,都深有同感地点点头。罗勇的领导风格确实更得人心,在高压高效的同时,也让人心服口服。
(上午 10:20 刑侦科办公区 崔政赫办公室)
送走了罗局,崔政赫没再逗留。他来到自己在刑侦科办公区的独立小办公室。这里陈设简单,一张办公桌,一排文件柜,一张单人沙发。桌面干净,但文件柜里塞满了卷宗。他从抽屉深处摸出一个没有任何标识的黑色U盘,插进电脑。
屏幕上显示出加密文件夹。里面存储的,是他利用休假时间,反复梳理的关于白薇“吸毒自杀”案的所有电子卷宗、现场照片、尸检报告以及一些当年未被重视的零散视听资料。他始终坚信,白薇的案子绝非表面那么简单,背后必然隐藏着与宋允真、苏可案相似的黑暗逻辑。休假这几日,他一直在试图从浩如烟海的旧资料中,寻找那根可能串起所有疑点的关键丝线。
快速拷贝了几份他标记了重点疑问的文件到另一个加密U盘后,崔政赫关掉电脑,拔下U盘贴身收好。他走出办公室,和值班的几个同事打了招呼,便离开了警局。他没有直接回家,而是真的驱车去了东海市体育馆,在空旷的游泳馆里,用近乎自虐式的长距离自由泳来冲刷脑海中纷乱的线索和沉重的压力。冰凉的水包裹着身体,暂时隔绝了外界的喧嚣,让思维在纯粹的体力消耗中得以片刻的沉静。
(中午 12:55 崔家小院)
当崔政赫带着一身水汽和运动后的疲惫推开家门时,口袋里的手机正疯狂震动着。屏幕上跳跃着“老爷子”三个字,伴随着崔爸专属的、极其聒噪的“催命”铃声。
“喂,爸,我到家门口了。”崔政赫一边接通电话,一边正好推开了院门,当着坐在葡萄架下石凳上、正拿着手机准备继续“轰炸”的崔明远的面,干脆利落地按下了挂断键。
“嘿!你个臭小子!”崔明远被儿子的举动气笑了,放下手机,佯怒地瞪了他一眼,“翅膀硬了是吧?敢挂老子电话了?”
崔政赫咧嘴一笑,带着点难得的痞气:“这不证明您老电话催得及时,我执行命令到位嘛!”他走过去,很自然地揽住父亲的肩膀,用力晃了晃,“闻着味了,爸,今天这红烧排骨,绝了!隔着院墙都香飘十里!”
崔明远被儿子这一揽一夸,那点佯装的怒气瞬间烟消云散,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那是!你爸的手艺,几十年如一日,稳得很!快去洗手,开饭!”
晚饭摆在葡萄架下的小木桌上。一盆色泽红亮诱人、裹着浓郁酸甜酱汁的红烧排骨,一盘皮薄馅大、透着马蹄清甜和冬菇浓郁香气的蒸饺,还有一碟用高汤煨煮得翠绿软嫩的南瓜苗。简单的家常菜,却充满了家的温暖和父亲深沉的爱意。
崔政赫胃口大开,吃得格外香。他毫不吝啬地夸赞着父亲的手艺,从排骨的火候到饺子的馅料配比,夸得崔明远眉开眼笑,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这顿饭,崔政赫给足了父亲“情绪价值”,暂时将那些沉重的案件抛在了脑后,享受着难得的、纯粹的父子温情时光。
饭后,崔政赫收拾好碗筷,父子俩移步到客厅。崔政赫靠在舒适的旧沙发上,拿着遥控器漫无目的地换着台,想找点东西打发时间,顺便让紧绷了一天的神经彻底放松一下。白天刘波那句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话忽然跳进脑海:“对了赫哥,我们那个‘重点关注对象’和他的绯闻搭档,最近可热闹了,上了个什么鬼恋综,叫《心动预警》,网上炒得沸沸扬扬的。你要不看看回放?说不定能从直播里找出点啥意想不到的线索?就当…侦查新领域了?”
林瑟曦和车宰昊上恋综“相亲”?崔政赫光是想想那个画面就觉得太阳穴隐隐作痛。车宰昊就像一条滑不溜手的毒蛇,明面上的证据链如同镜花水月,难以直接钉死他。或许…刘波这看似不着调的建议,还真有几分道理?从他们公开互动的蛛丝马迹中,寻找逻辑漏洞或不经意流露的破绽?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崔政赫在电视的点播平台里找到了《心动预警》的最新一期回放。
屏幕亮起,充满粉红泡泡的片头动画和甜腻的背景音乐瞬间充满了客厅。崔政赫刚把频道调过去,端着水果盘的崔明远就凑了过来。
“咦?《心动预警》?这不是你妈以前爱看的那些谈情说爱的节目吗?”崔明远把手里一个精致的玻璃水果盘放在茶几上,盘子里是用心切好的苹果块,不少还被特意雕成了可爱的小兔子形状。他饶有兴致地在崔政赫旁边的单人沙发坐下,“怎么,你小子开窍了?想学学怎么谈恋爱?还是工作压力太大,需要看点轻松的解解压?”他揶揄地看着儿子,顺手叉起一块“兔子苹果”塞进嘴里。
“咳…工作需要,看看。”崔政赫含糊地应了一声,目光却紧紧锁在屏幕上。
节目开始介绍嘉宾。当镜头给到林瑟曦和车宰昊这对组合时,崔政赫的眼神瞬间变得专注而锐利。他看着屏幕上两人得体的互动:林瑟曦的聪慧敏锐、车宰昊的儒雅周全。他们的交谈看似自然流畅,充满了成年人的分寸感和恰到好处的暧昧。但崔政赫的刑警本能,却让他从那些完美的笑容和得体的肢体语言中,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太“专业”了!就像两个经验丰富的演员在演对手戏,每一个眼神、每一句对白、每一次身体角度的微调,都似乎经过精心设计和排练。那份在观众看来充满张力、让人心跳加速的“拉扯感”,在崔政赫眼中,却像一场精心编排的双人舞,华丽却缺乏真正的情感温度。屏幕上实时显示的心动值波动,在他看来,更像是演技的量化评分,而非真情的流露。
“啧啧,这姑娘不错,林瑟曦是吧?”崔明远看着屏幕,由衷地评价道,他也叉起一块兔子苹果递给儿子,“脑子转得快,说话有水平,做事看着也稳重,是个有主见的。她那个影帝搭档…车宰昊是吧?看着也挺好,风度翩翩的。不过嘛…”崔明远眯起眼睛,带着点老国学看人的直觉,“从面相上看,这两人…不太搭调。林姑娘眼神清亮有神,像山泉水;车影帝那眼神…深是深,可总感觉像蒙了层雾的古潭,看不清底。可惜了,节目里看着倒是相处得挺好,挺默契。”
崔政赫下意识地接过父亲递来的苹果块,塞进嘴里,机械地咀嚼着,眼睛没离开屏幕,含糊地“嗯”了一声表示赞同。父亲朴素的“面相论”,竟意外地与他基于微表情和犯罪心理学的专业判断产生了某种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