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瞻基立于聚义厅高台,目光穿透浩渺水泊,仿佛已看到东京汴梁城那纸醉金迷之下涌动的暗流。
他知道,赵德满门绝灭的铁牌,如同投入死水潭的巨石,其涟漪终将荡漾至大宋权力中枢的最深处。
平时杀一些下层官吏也就算了,这次杀的官,背景确实有点大了。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东京汴梁,延福宫深处。
此地不似大内森严,却极尽精巧雅致。奇石堆叠,曲水流觞,珍禽异兽徜徉其间。
一处临水的暖阁内,檀香袅袅,琴声叮咚。
大宋天子赵佶,一身道袍常服,正俯身于一张宽大的紫檀画案前,手持一支纤细的鼠须笔,凝神描绘着一幅工笔花鸟。
他笔下的一只翠鸟,翎羽纤毫毕现,眼神灵动,仿佛下一刻便要振翅飞出绢面。
阁内侍立着几个屏息凝神的内侍。
角落阴影里,殿帅府太尉高俅垂手恭立,眼观鼻,鼻观心,姿态谦卑至极,唯有偶尔抬起的眼皮下,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鸷与……
一丝极力掩饰的忌惮。那“染指梁山者,满门绝灭”的铁牌传闻,如同冰冷的毒蛇,早已缠绕上汴京某些权贵的心头,高俅亦在其中。
他深知那“武天王”的手段,绝非虚言恫吓,更怕这祸水引到自己身上,烧及高府满门。
一曲终了,抚琴的乐伎悄然退下。
赵佶满意地搁下笔,欣赏着自己的杰作,随口问道:“高卿,朕近日听闻坊间有个新鲜词儿,叫什么‘武天王’?在京东路闹得沸沸扬扬?可有此事?”
他语调带着艺术家特有的好奇与疏离,仿佛在谈论一件奇闻异事,而非关乎社稷的匪患。
高俅心头猛地一跳!官家竟已听闻?是哪个不开眼的捅上来的?
他脸上瞬间堆起惯常的谄媚笑容,趋前一步,躬身道。
“官家圣明烛照,连这等江湖草莽的噱头也知晓了。那不过是一群盘踞在山东水泊梁山的亡命之徒,为首的自号‘武天王’,粗鄙不堪,徒惹人笑罢了。”
他极力淡化,试图将话题引开。
“哦?‘天王’?”
赵佶果然被这称号勾起了一丝兴趣,他拿起细绢轻轻擦拭着指尖并不存在的墨迹,
“是何等样人?比之朕御笔下的天王神将如何?”
“官家圣明!那些泥腿子画匠笔下的粗陋神像,岂能及官家御笔万一?”
高俅连忙送上马屁,随即话锋轻转,试图将话题彻底摁下去。
“此等草寇,啸聚山林,虽有些虚名,不过是仗着水泊地利,行些打家劫舍的勾当,疥癣之疾,地方州府足以弹压。些许流言蜚语,官家不必挂怀,免得扰了清修雅兴。”
他语气轻松,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绝口不提赵德灭门惨案和那令人胆寒的铁牌。
“‘天王’……倒是好大的口气。”
赵佶轻笑一声,带着文人式的嘲讽,似乎并未太在意,
“也罢,些许草寇,确也不值得朕费神。”
他目光又落回画上。
正说话间,暖阁珠帘轻响,太师蔡京在内侍引领下,迈着沉稳的方步走了进来。
他须发皆白,面容清癯,一身紫色蟒袍衬得气度雍容。他先是对赵佶恭敬行礼,口称“圣躬万福”,又与高俅眼神一碰,瞬间交换了信息。
两人都存了捂盖子的心思,唯恐那凶神恶煞的“武天王”和梁山之事,在官家心中坐实,引来不必要的关注,更怕官家震怒之下,让他们去啃梁山这块硬骨头。
“蔡卿来得正好。”
赵佶示意免礼,随口提了一句,“方才正与高卿说起京东路有个草寇自号‘武天王’,颇为狂妄。蔡卿可知一二?”
蔡京捋了捋长须,神色从容,声音平缓有力。
“回禀陛下。枢密院案牍之中,确有此等小股匪患备案。为首者化名‘武镇岳’,盘踞水泊梁山,抗拒官府,劫掠商旅,实为地方之害。”
他先承认存在,定性为“小股匪患”、“地方之害”,将其重要性压到最低。
“然,”蔡京话锋一转,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与安抚,
“其部众不过数千乌合之众,困守水洼之地,仰仗地利苟延残喘,难成气候。
所谓‘替天行道’,不过蛊惑愚民之口号。地方州府已多次进剿,虽因水泊复杂,未能竟全功,然亦使其元气大伤,龟缩不出。此等疥癣,假以时日,自有州府官兵肃清,实不敢劳动圣心。”
他巧妙地将可能的“剿匪不力”责任推给地方州府,并用“元气大伤”、“龟缩不出”等词,极力塑造梁山日薄西山的假象,绝口不提赵德灭门案、铁牌和梁山的真实威胁与财力。
高俅在一旁连连点头,附和道:“蔡太师所言极是。些许小患,不足为虑。”
赵佶本非勤政之君,对地方匪患兴趣缺缺,此刻听两位重臣都如此轻描淡写,便也信了七八分,点了点头:
“如此便好。些许草寇,也敢妄称‘天王’,真是沐猴而冠,可笑至极。地方州府当用心剿抚,早日肃清便是。”
他似乎已准备将此事揭过。
然而,蔡京与高俅为了转移话题,掩盖梁山实情,随即又奏报起另一件“紧要”之事。
关于江南花石纲运输中,几处州府为争抢功劳、虚报祥瑞而引发的纠纷,以及因此导致的漕运延误和些许损耗。
此事虽远不如梁山凶险,却更直接地牵扯到赵佶的个人喜好(花石纲)和朝廷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