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自横匆匆离开后。
教室里只剩下柏锦一个人,对着那台还亮着屏幕的电脑,忽然觉得偌大的空间有些空荡得令人心慌。
她仔细地将电脑里关于比赛的重要资料拷贝到自己的U盘里,然后关掉电脑,收拾好书包,决定先把电脑送到导员办公室保管。
做完这一切,她走出教学楼,才发现不知何时,外面又飘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天空是灰蒙蒙的,雨丝细密而冰冷,打在脸上带着初秋的寒意。
柏锦站在屋檐下,看着眼前雨幕中模糊的校园景象,心里没来由地涌起一股浓重的悲伤情绪,沉甸甸地压在胸口,让她有些喘不过气。
“又是雨天...”她低声自语,语气里带着一丝疲惫和宿命般的无奈。
雨似乎总是不合时宜地出现,伴随着她生命中许多混乱和痛苦的时刻。
她摸了摸书包两侧,发现自己今天又忘了带伞。
看着不算太大的雨势,她深吸一口气,正准备冲进雨里跑回去算了。
然而,她的脚步刚迈下教学楼的台阶,目光就不由自主地被不远处的一抹身影牢牢吸引住了。
是星沉浦。
她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雨幕里,撑着一把黑色的长柄伞,身姿挺拔。
她没有看向教学楼门口,而是微微侧着头,望着旁边一棵在雨中显得格外孤寂的梧桐树。
她的另一只手里夹着一支细长的香烟。
猩红的光点在灰暗的雨景中明明灭灭,烟雾缭绕,让她的侧脸看起来有些模糊不清,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落寞和疏离。
柏锦的脚步瞬间钉在了原地。
她看着那个身影,心里百感交集,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也不知道该以怎样的表情面对。
她最终只是沉默地站在那里,像一尊雕塑,任由细密的雨丝打湿她的发梢和肩膀,静静地看着星沉浦。
或许是感受到了背后的视线,星沉浦缓缓回过神,转过身来。
当她的目光穿过雨幕,捕捉到站在台阶上浑身微湿柏锦时,她明显愣了一下。
随即,那双深邃的眼眸里似乎掠过一丝极快的难以捕捉的情绪。
她立刻掐灭了手中的烟,迈开长腿,几步就走到了柏锦面前。
伞面自然而然地倾斜,为柏锦挡住了所有的风雨。
“你来了。”星沉浦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仿佛等待已久的熟稔。
她伸出手,将柏锦微凉的身体揽入怀中,手臂收紧,下巴轻轻抵在柏锦的发顶,用一种近乎叹息的语气低语:“我想你了。”
柏锦僵硬地靠在这个熟悉的怀抱里,鼻尖萦绕着星沉浦身上淡淡的烟草味和冷冽的香水气息。
她没有回应这个拥抱,也没有挣扎,只是静静地待着,像一只失去了反应能力的木偶。
星沉浦的体温透过衣物传来,驱散了雨水的寒意,却暖不透她心底的冰凉。
抱了一会儿,星沉浦松开她,然后利落地脱下了自己身上那件质地精良的羊绒大衣,披在了柏锦肩上。
大衣上还带着星沉浦的体温和气息,瞬间将柏锦包裹。
“天气转凉了,锦儿,要注意保暖,别感冒了。”
她的动作和语气都自然得无可挑剔,充满了关切,仿佛她们真的是一对亲密无间的普通恋人。
这一瞬间,柏锦的鼻头猛地一酸,眼眶有些发热。
她竟然可悲地分不清,星沉浦此刻的温柔体贴,究竟是出于真心,还是另一场高超的表演。
这该死的,熟悉的温柔,总是能轻易瓦解她好不容易筑起的心防。
“...好。”她垂下眼睫,掩去眼底的波澜,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
星沉浦似乎满意于她的顺从,温暖的手掌握住了柏锦有些冰凉的手,牵着她,慢慢走在被雨水打湿的校园小路上。
“一会儿想吃什么?我提前预定位置。”
她侧头问柏锦,语气轻松,试图营造一种温馨的氛围。
柏锦抿了抿唇,努力压下心中翻涌的酸涩,想了想,选了一个听起来还不错的地方:
“北边那家新开的日料店,听说寿司不错。”
“可以。”
星沉浦爽快地答应,握着她手的力道紧了紧。
两人就这样手牵着手,并肩走在雨中的校园里。
或许连星沉浦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她手中的伞,始终下意识地偏向柏锦这一边。
自己的半边肩膀则暴露在雨水中,渐渐洇湿了一片深色。
柏锦感受着从星沉浦掌心传来的干燥而温暖的触感,看着身旁这个看似无微不至的女人,心里某个角落竟然不受控制地产生了一丝动摇和奢望:
如果...如果自己可以假装忘记那天的不愉快,忘记那些冰冷的交易条件,是不是她们就可以回到从前,回到那段看似纯粹甜蜜的时光?
但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就被她狠狠地掐灭了。
她清楚地知道,裂痕一旦产生,就无法弥补。
她们之间,从她说出“交易”两个字开始,就再也回不去了。
现在的一切温情,不过是建立在利益交换基础上的虚假繁荣。
她和她,只能是交易关系了。
她不能再对她动真感情了,否则,下一次粉身碎骨的,只会是自己。
柏锦暗暗握紧了手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那一丝不合时宜的贪恋,死死地压回了心底最深处。
...
第二日,天光未大亮。
医院走廊还沉浸在一片压抑的沉寂中。
太平间那扇厚重的铁门被从外面缓缓推开,发出沉闷的“吱呀”声,打破了这里的死寂。
一道惨白的灯光从门缝挤入,照亮了室内弥漫的寒气和消毒水混合的刺鼻味道。
校长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显然是一路疾驰而来,头发有些凌乱,呼吸还带着急促。
当他浑浊而焦急的目光适应了室内的昏暗,看清角落里的景象时,他的瞳孔猛地收缩,脸上瞬间血色尽褪。
舟自横蜷缩在冰冷的水泥地上,背靠着同样冰冷的墙壁。
她依旧穿着昨日那身单薄的衣物,双臂维持着环抱的姿势。
她的头无力地垂着,长发遮住了大半张脸,露出的皮肤是骇人的死灰色,嘴唇泛着骇人的青紫。
“小舟!”校长发出一声短促而痛心的低呼,几乎是扑了过去。
他蹲下身,颤抖的手刚碰到舟自横的手臂,那刺骨的冰凉就让他心胆俱裂。
这绝不是正常的体温。
“胡闹!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傻!”
校长又急又怒,声音带着哽咽,他毫不犹豫地迅速脱下自己厚实的外套,动作近乎粗暴却又带着极致的小心,将舟自横冰冷僵硬的身体紧紧裹住,试图用自己残留的体温去温暖她。
然而,那点温暖对于舟自横严重失衡的体温来说,如同投入冰窟的火星。
“撑住!小舟!看着我!听见没有!”
校长轻轻拍打着舟自横冰冷的脸颊,声音急切,试图唤醒她的意识。
但舟自横的眼睫只是极其微弱地颤动了一下,涣散的瞳孔里没有任何反应,只有一片空洞的死寂。
校长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知道,失温到这种程度,每一分每一秒都关乎生死,绝不能有任何耽搁。
他立刻按下墙上的紧急呼叫铃,同时朝着空荡阴森的走廊用尽力气嘶吼:
“医生!护士!快!快来人!救命啊!”
急促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值班医生和护士闻讯赶来,看到舟自横的状况,无不倒吸一口冷气。
“严重失温,伴有意识丧失,必须立即抢救!准备升温设备!”
医生迅速检查后,语气严峻地下达指令。
没有丝毫犹豫,校长在医护人员的协助下,弯下已经不算年轻的腰背,小心翼翼地将几乎冻成冰块的舟自横背了起来。
那轻得异常的体重让他鼻子一酸。
他咬紧牙关,稳住有些踉跄的步伐,背着这个他亦徒亦女的孩子,一步一步,沉重而坚定地踏出太平间,走向走廊尽头的电梯。
每一步都仿佛踩在刀刃上,在空旷的走廊里发出沉重而焦急的回响。
电梯门打开,冰冷的白光映照着他们。
走进去,数字一层层跳动上升,每一秒都漫长如年。
当电梯门再次开启,急救推床和更多的医护人员已经等候在门口。
校长轻轻地将舟自横安置在推床上。
医护人员立刻围上来,给她戴上氧气面罩,裹上特制的保温毯,连接监护仪器。
“小舟,挺住!一定要挺住!”校长看着舟自横毫无生气的脸被迅速推远,冲向那扇象征着生死界限的抢救室大门,只能无力地嘶喊。
抢救室的门“砰”地一声重重关上,上方刺眼的红灯骤然亮起。
他脱力般地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缓缓滑坐到地上,双手捂住脸,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
一夜之间的巨变和此刻的无力感,几乎将这个一向坚强的男人击垮。
太平间那一夜的酷寒,究竟带走了多少生机,无人能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