斟酒、吟诗、飞花令,时不时,苏郎就抒情感怀一番,点评一下历史人物。
李娘子和小朝似乎都很喜欢,笑吟吟的。苏郎酒喝得越多,话就越多,脸也更红,将桌子敲得邦邦响。
赵凌刻意哑着嗓子,多附和,少说话。
“苏郎和小朝都是人,为什么李娘子是白骨?”
赵凌再度轻轻瞟了一眼李娘子。
“除了是一具白骨外,待人接物,说话做事、好像又都是正常的。”
想到刚刚半个时辰的诗会里,李娘子还多次替自己挡酒,人好像还不错,赵凌眉头不禁轻轻蹙起,心里的疑惑越来越浓。
“小朝,小朝!”
苏郎大声唤道,“来,你来给我们诗会赋诗一首!”
小朝脸红扑扑的,顺着苏郎的意,又写了一首绝句。
“好!小朝妹妹果然才情卓茂,羡煞姐姐了!”李娘子举杯艳羡了一句。
一酒罢。
李娘子将酒杯放到石桌上,转头看了看赵凌:“柳郎,既然今日你感了风寒,当早日歇息,不如我们今日的诗会就到此为止?你看如何?”
即便眼中无眸,赵凌也从对方的声音中感受到了某种温柔的气息,轻轻点头笑了一下:“好,多谢李娘子。”
白骨似乎温柔地笑了笑,又转向苏郎和小朝。
“哈哈——”苏郎给自己斟了一杯酒,端起酒杯笑道,“李娘子,诗会倒是可以到此结束,但说好的,你李大家今日——”
当当!
他叩叩桌子,眼睛往李娘子身后的木质画箱一瞥,“可答应过我们,要作画一幅,以记今日之事!~李大家,你不会忘了吧?”
小朝顿时也朝李娘子笑了笑:“姐姐,我可盼这一天,盼了很久呢~”
“好~”李娘子温柔的声音响起。
她站起身,转向身后的画箱。
小朝也适时起身,开始收拾石桌。
石桌一空。
赵凌肩膀绷着,眼睛微微一眯。
唰!李娘子拿出宣纸在石桌上铺好。
叮叮当当。
她又依次拿出画笔、朱砂、石青、滕黄等作画之物一一放在石桌上。
“唉,柳郎。”叹气声响起。
嗯?赵凌抬头,是小朝的声音。
小朝一面帮李娘子摆弄着丹青,一面朝赵凌嗔怪道:“柳郎,难为李娘子如此倾心于你,你怎么就如此不晓事?也不知道帮帮李娘子。”
白骨发出温婉的笑声:“无妨,柳郎受了风寒。”
“当!”
她摆弄后最后盛放荼白的小碟,笑道:“弄完了,柳郎你歇着就好。”
“哈,抱歉抱歉,咳咳,”赵凌面色苍白地轻咳了两声,带着歉意笑道:“多谢李娘子体谅。”
……
……
同一时刻。
赏雀阁。
唰唰唰!
在剑七娘站起身,颤着手指指向月亮的时候,宫妙妙、李长风、小金子顿时齐齐起身,看向悬于天上的白玉盘。
“李老头,这个是?”宫妙妙捂着小嘴,看着月亮上倒映出来的九亭场景。
“正是那幅画!”李长风右手握着书卷在左手掌心一打,眼神微凝。
剑七娘指着月亮上倒映出来的四人,小声惊呼道:“李先生,殿下,你们看,现在有四个人了!”
宫妙妙面色发白:“李老头,小金子,你们说,多的那个人是……”
“就是苏小子。”李长风眉头紧皱,“苏小子应当进入画中了。”
相隔太远,无法听到声音,李长风右手攥紧了手中的书卷。
“那个女人——”宫妙妙噔噔上前几步,“好像是个骷髅?她在作画?她就是阵主吗?”
呼……李长风吐出口气:“应当是。”
“喂!老头!你别应当啊!”宫妙妙焦急道,她指着月亮,“姓苏的不会有危险吗?”
听不到声音,李长风也很难判断,但从现在的画面上看,苏小子代表的柳郎似乎已经融入其中了。
“殿下。”
小金子哑着嗓子,躬身道,“你看那!”
他指着众人前方的一方小小池塘。
之前在赏月阁的时候,头顶的月亮正是倒映在了这方池塘中。
宫妙妙抬眼看去,此刻,小小池塘中正倒映着月亮上的画面。
“走!”李长风走路带着风,率先朝池塘走去。
离池塘近一点后,众人眼瞳微惊。
“声音!”宫妙妙眼睛一亮,惊呼了一声,“池塘里有声音。”
她撩起月白色长裙,小跑上前,剑七娘按住手中剑柄,紧随其后。
站定在池塘边,九亭的画面确实清晰无误地投影在了水中。
池塘水波震荡,随着一圈一圈的涟漪荡漾开,水中传来了女子的叫好声,传来了一个豪迈男子的劝酒声,与此同时,里面还夹杂着风声、麻雀的叫声、花枝的漱漱摇晃声,以及轻微的落笔声。
李长风长长地舒了口气……有声音就好。
“殿下,那个应该就是苏公子。”剑七娘侧着身子,给宫妙妙指了指那个穿白衣的男子。
“不错。”李长风点头认可道,“当时在赏九亭阁,苏小子就是坐在这个位置。”
下一刻,清晰的男子声音就传入了他们耳中。
“柳兄,柳兄,所谓盛筵难再,胜地不长,今日你我相见,俱是青葱岁月,但想必他日相见,你与我……怕俱是白发苍苍!杖尔南山矣!”
……
……
九亭内,赵凌看着眼前这个突然之间泪流满面的苏郎,有些无语。
苏郎举着酒杯,一声哀叹:“唉——诸位,所谓美人自古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
呼……赵凌吸了口气,勉强应和了一声:“苏兄所言极是……”他正想着怎么应付一下对方,让对方少说点话,突然间,一道‘吧嗒’声在九亭中响起。
嗯?水?
赵凌和苏郎循着声音看去,顿时一愣,眼前,正在宣纸上作画的李娘子,似乎抽泣了一下,她的眼睛里,正有几滴晶莹落下,掉落在了画上。
“柳郎,苏郎!”小朝埋怨道:“你们不要再说什么白头不白头的了,你看,把李娘子惹哭了吧!”
小朝有些可惜地盯着画道:“可惜,李娘子的画都要被毁了。”
“唉,我的不是!我的不是!”苏郎讪讪一笑,忙举杯道:“自罚三杯!自罚三杯!”
赵凌眯着眼睛看向眼前这具白骨。
眼泪?
他凝眸往对方的眼睛上看去。
黑漆漆的眼洞里,有晶莹亮起。对方的眼睛里,似乎是有月华凝聚,泛着月白色的光,光芒渐渐收缩,又化作一滴水,再次滴落到了画中。
“无妨。”
李娘子擦了一下月华化作的泪,笑笑道,
“奴家擅泼墨之法。”
她提笔沾染了一点白青,点了一下画上泪珠,手腕一转,泪珠晕染白青,在场三人眼瞳一震,顷刻间,画上泪珠便化作了点点梨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