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从狗窝中取出的样式雷图纸,被吴邪小心翼翼地铺在杭州宅院的书桌上。皮革泛着陈旧的黄褐色,上面用精细的墨线绘制着繁复无比的建筑结构。亭台楼阁,机关暗道,每一笔都透着雷氏家族独有的精密与奇诡。吴邪眉头紧锁,目光在错综复杂的线条间反复巡弋,试图解读出其中隐藏的信息。这建筑并非陵寝,更像是一种……极其特殊的、融合了祭祀与居住功能的复合体,其结构之古怪,远超他以往见过的任何古建筑图纸。
“看出什么了吗?”阿宁端着一杯温水走过来,放在他手边。她看着吴邪紧蹙的眉头,声音比平时柔和些许。
吴泄气地揉了揉额角,摇头:“太复杂了,而且很多结构不符合常理,像是为了某种特定目的而设计的。光靠我们,很难弄懂。”他继承了吴三省在考古方面的天赋,但面对这种顶尖的、掺杂了大量玄学与机关术的样式雷,依旧感到力不从心。
“别着急。”阿宁倚在桌边,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在她侧脸投下柔和的光影,削弱了几分她惯有的冷冽,“既然三叔把它留给你,必然有他的道理。破解需要时间和线索。”她顿了顿,看着吴邪因焦虑而微红的眼眶,补充道,“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一步步来。”
她的话语带着一种罕见的安抚意味,目光落在吴邪因长时间看图而略显疲惫的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吴邪抬头,对上她的视线,那冰蓝色的眼眸此刻像是融化的雪水,少了几分锋芒,多了几分温存。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妙的氛围,连日来的并肩作战、生死与共,以及此刻这短暂的宁静,让某些潜藏的情感悄然滋长。吴邪有些不自然地移开目光,耳根微热,端起水杯喝了一口,低声道:“嗯,我知道。”
他们没有坐以待毙。吴邪动用了自己作为吴家小三爷在长沙、杭州积累的一些人脉,主要是些对古建筑有研究的老学究;阿宁则通过自己过去的渠道,联系了一些活跃在国际上的、对东方神秘建筑有兴趣的独立研究者;解雨臣更是动用了解家的能量,在京城及更广泛的圈子里打探消息。
然而,反馈回来的信息要么是语焉不详,表示从未见过此类结构,要么就是指向一些模糊不清的传说,无法提供实质性的帮助。就在吴邪觉得一筹莫展,准备另想办法时,解雨臣那边突然传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
“吴邪,”解雨臣的声音通过加密线路传来,带着一丝凝重,“有人通过中间人放出风声,指名道姓,要高价收购你手上的那样东西——那张样式雷。”
吴邪心中一惊:“谁?消息怎么泄露的?”这张图他才拿到手没多久,除了身边最核心的几人,外界根本无从得知。
“对方很谨慎,中间人也只知道买家来头极大,财力雄厚,且对这张图志在必得。至于消息来源…暂时查不到。”解雨臣顿了顿,“对方要求当面交易,地点定在……北京新月饭店。”
新月饭店!吴邪心头一震。那是京城里顶级的拍卖行,也是与九门张家关系密切的尹家,背后的重要产业之一,水深得很。对方把交易地点选在那里,是自信,还是挑衅?
“见面?”吴邪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决断,“好!我就去会会他!”他倒要看看,是谁对他手里的图如此感兴趣,这背后又牵扯到什么。或许,这也是揭开图纸秘密的一个突破口。
挂了电话,吴邪没有丝毫犹豫,立刻拨通了巴乃的卫星电话。接电话的是王胖子。
“喂?天真?杭州那边怎么样了?胖爷我跟你说,这边……”胖子的大嗓门隔着电话线都震得人耳朵发麻。
吴邪打断他:“胖子,听着,我这边有紧急情况。样式雷的图纸,有人要在北京新月饭店高价收购,我答应见面了。叫上小哥和棠棠姐,你们立刻动身,来北京汇合!”
“新月饭店?”胖子的声音立刻严肃起来,“我艹,那可是个销金窟!行,明白了!我跟小哥和棠棠妹子说,我们马上收拾出发!”
电话那头隐约传来胖子咋咋呼呼的转述声,以及张韵棠冷静的询问。过了一会儿,一个清冷平稳的声音接过电话,是张韵棠:“吴邪,确定是北京新月饭店?”
“确定,棠棠姐。对方指名道姓,来者不善。”
“知道了。我们即刻动身。”张韵棠言简意赅,“你和阿宁,一切小心。”
挂了电话,吴邪心中稍安。有那三位前来,尤其是张起灵和张韵棠,无论新月饭店是龙潭还是虎穴,他都有了底气。
在等待张起灵三人北上的间隙,吴邪和阿宁抽空去了一趟吴三省在杭州的盘口。铺子里显得有些冷清,潘子正在整理东西,见到吴邪和阿宁进来,立刻迎了上来,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关切:“小三爷!宁小姐!你们没事吧?巴乃那边……”
王盟也从里间跑出来,眼圈有点红:“老板,你可算回来了!”
吴邪看着潘子略显憔悴但依旧精悍的面容,以及王盟那副依赖的样子,心中百感交集。他简单说了说巴乃的情况,隐去了最凶险的部分,只道是遇到了些麻烦,但人都平安。他询问了盘口最近的状况。
潘子叹了口气:“三爷不在,下面有些人心浮动,有几个老伙计还在撑着场面,但……大不如前了。小三爷,你得赶紧拿个主意。”他看向吴邪的目光,带着期盼,也带着一丝担忧。
吴邪拍了拍潘子的肩膀,又看了一眼王盟,沉声道:“潘子,辛苦你了。盘口的事,你先稳住,等我从北京回来,再详细商量。王盟,你看好家。”
潘子重重点头:“放心吧小三爷,有我在,乱不了!”王盟也使劲点头。
短暂的相聚后,吴邪和阿宁与潘子、王盟分开,踏上了前往北京的列车。他们需要提前到达,做些准备。
北京,帝都的繁华与底蕴交织在一起。吴邪和阿宁与从巴乃日夜兼程赶来的张起灵、王胖子顺利汇合。
张起灵依旧是那一身不起眼的装扮,沉默寡言,但那双沉静的眼眸在扫过吴邪,确认他无碍后,才几不可察地缓和了些许。张韵棠则换上了一身素雅的改良旗袍,外罩一件米白色风衣,长发挽起,露出线条优美的脖颈,气质清冷出众,与这帝都的氛围奇异地融合。王胖子则是一脸兴奋,摩拳擦掌,对即将到来的“大场面”充满期待。
“打听过了,新月饭店那地方,规矩大,眼线多,咱们这样进去太扎眼。”王胖子压低声音道,“尤其是小哥和棠棠妹子这气质,太显眼了。”
张韵棠闻言,淡淡开口:“无妨。”她看向张起灵,“小官,委屈你和胖子,暂时扮作我的随行。”
张起灵无可无不可地点了下头。王胖子立刻拍胸脯:“没问题!保镖是吧?胖爷我这一身膘,镇场子刚刚好!”他故意挺了挺肚子,惹得阿宁嘴角微弯。
于是,前往新月饭店的队伍变成了:张韵棠作为主导,清冷矜贵;吴邪和阿宁跟在她身侧,像是同行的伙伴或助手;而张起灵和王胖子则收敛气息,落后半步,扮作沉默可靠的保镖。张起灵即便刻意低调,那挺直的脊背和偶尔扫视四周的锐利眼神,依旧让人不敢小觑。
新月饭店坐落在一条幽静而极具格调的街道上,古色古香的建筑,门口站着身穿旗袍、容貌姣好的迎宾小姐,气派非凡。五人刚走到门口,便被一位穿着得体西装、面带标准微笑的经理拦了下来。
“几位客人,晚上好。请问有预约或邀请函吗?”经理的目光在五人身上快速扫过,在气质独特的张韵棠和即便扮作保镖也难掩锋芒的张起灵身上多停留了一瞬。
吴邪上前一步:“我们约了人,谈一笔生意。”
经理笑容不变:“抱歉,如果没有邀请函,按照饭店规矩,需要查验各位的资产证明,以确保具备相应的消费能力。”他的话客气,但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新月饭店不是谁都能进的地方,尤其是进行私下的大额交易。
吴邪一愣,他没想到还有这规矩。他身上的钱对付普通开销绰绰有余,但要达到新月饭店门槛的“资产证明”,恐怕还差得远。阿宁微微蹙眉,她过去的账户大多冻结或不再使用。王胖子暗暗咂舌,心里骂了句“真他娘的黑”。
就在吴邪感觉有些骑虎难下,考虑是否要联系解雨臣求助时,一直沉默的张韵棠却上前一步。她没有看那经理,只是从随身那个看似普通、实则内衬以特殊香料熏染过的手拿包里,取出了一张通体漆黑、没有任何银行标识、只在角落有一个极其细微的、类似古老符文凸印的卡片,递了过去。
她的动作自然随意,仿佛只是递出一张普通的名片。
然而,那位训练有素的经理在接过那张黑卡,指尖触碰到那个细微符文时,脸色瞬间一变!他脸上的标准笑容僵住,眼神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与敬畏,甚至拿着卡片的手都微微颤抖了一下。他仔仔细细、反复确认了那张卡片的材质和那个符文,然后猛地抬起头,看向张韵棠的目光已经完全不同,充满了极致的恭敬,甚至带上了一丝惶恐。
“尊…尊贵的客人!恕…恕我眼拙!里面请!快里面请!”经理的声音都带着颤音,几乎是九十度鞠躬,双手将那张黑卡奉还,然后亲自在前面引路,态度谦卑到了极点。
这一幕,不仅让旁边的迎宾小姐们目瞪口呆,也让吴邪、王胖子和阿宁彻底愣住了。
吴邪看着张韵棠若无其事地收回那张黑卡,心中翻起惊涛骇浪。他知道张韵棠身份特殊,是东北张家的“天官”,与张起灵地位平起平坐,但他从未想过,她竟然拥有如此……骇人的能量?一张卡片,竟然能让新月饭店的经理态度发生一百八十度大转弯?那张黑卡,究竟是什么来头?
王胖子凑到吴邪耳边,用气声道:“我滴个乖乖……棠棠妹子这……深藏不露啊!比胖爷我想的还厉害!”
阿宁的眼眸中也闪过一丝惊异,她深深看了张韵棠一眼,对这个看似清冷、实则底蕴深不可测的女子,有了更深一层的认识。张起灵对此却似乎毫无意外,只是沉默地跟在张韵棠身侧,仿佛她拥有任何东西都是理所当然。
就在经理引着他们穿过富丽堂皇的大堂,走向内部更私密的区域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吴邪?你们已经到了?”
众人回头,只见解雨臣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浅色西装,风度翩翩地走了过来。他看到吴邪一行人,以及前面那位态度异常恭敬的经理,眼中也掠过一丝讶异,但很快便恢复了平静。
“小花!”吴邪像是看到了救星,“我们刚到,正要去找那个买家。”
解雨臣目光扫过张韵棠和她身后的张起灵、王胖子,微微点头致意,然后对吴邪道:“你要见那个买样式雷的买家?”他眉头微蹙,似乎想到了什么,“能把交易地点定在新月饭店,并且让你们进来……我大概猜到是谁了。”
就在这时,一个略带沙哑和倨傲的声音插了进来:“哟,这不是解当家吗?真是巧啊。”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花哨丝绸衬衫、戴着硕大玉扳指、身材微胖、眼神精明的中年男人,在一群人的簇拥下走了过来。正是琉璃孙!
琉璃孙的目光在吴邪和解雨臣脸上扫过,带着一种探究和幸灾乐祸的味道,最后停留在吴邪身上,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吴家的小三爷?听说你三叔吴三省,好久没露面了?啧啧,这江湖上啊,风言风语可不少,都说他是不是……已经折在哪个墓里了?你们吴家这盘口,还能撑多久啊?”
这话极其刻薄无礼,分明是在试探,更是挑衅!
吴邪脸色一沉,刚要反驳,解雨臣却已上前半步,将吴邪隐隐护在身后。他脸上带着惯有的、如同春风拂面却又疏离客套的笑容,看着琉璃孙,语气轻柔,说出的话却像淬了毒的刀子:
“孙老板真是消息灵通,关心备至。不过,与其操心别人家的长辈,不如多关心关心自己。我听说,孙老板前阵子在初韵茶舍,看上了一件雍正粉彩的鼻烟壶,结果打眼儿了,砸进去不少吧?怎么,今天是来新月饭店找补的?可惜,这里的东西,只怕孙老板……更看不准。”
解雨臣的话音不高,却字字诛心。他直接点破了琉璃孙不久前刚吃的亏,毫不留情地撕破了他故作姿态的遮羞布。初韵茶舍的事显然极为隐秘,被解雨臣当众揭穿,琉璃孙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指着解雨臣:“你……!”
解雨臣却不再看他,转向引路的经理,恢复了那矜贵的语调:“麻烦带路吧。”仿佛刚才那番唇枪舌剑从未发生过。
经理冷汗都快下来了,连忙躬身应是,更加小心地引着他们这一行人向内走去,留下琉璃孙在原地,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在周围若有若无的窃笑声中,气得浑身发抖。
经过这一番小小的交锋,新月饭店内部奢华的装饰、往来宾客非富即贵的身影,似乎都蒙上了一层更深的寒意。吴邪知道,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那个想要样式雷的买家,就在前方等着他们。而张韵棠那张神秘的黑卡,以及解雨臣对琉璃孙毫不留情的反击,都预示着,今晚的新月饭店,注定不会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