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边的清晨来得格外早,熹微的晨光透过薄雾,将民宿的小院染上一层朦胧的金色。空气中弥漫着咸湿的海风和泥土草木的清新气息,偶尔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宁静而祥和。
王胖子还在隔壁房间打着震天响的呼噜,吴邪也因为连日的疲惫和放松,睡得格外沉。
张韵棠却早已醒来。或者说,她并未深眠。多年的习惯和失魂症带来的潜意识警惕,让她即使在相对安全的环境下,也保持着浅眠的状态。
她轻轻推开房门,走到小院的回廊下。晨露未曦,打湿了青石板的边缘。小白团子像一团雪白的毛球,蜷缩在她房间门口自制的软垫上,听到动静,立刻警觉地抬起头,看到是她,又安心地趴了回去,尾巴尖轻轻晃了晃。
就在这时,隔壁另一间客房的门也被无声地推开。张起灵走了出来。
他似乎也早已起身,换上了一身干净的黑色衣裤,依旧是那副冷峻疏离的模样,但眼神在触及廊下的张韵棠和门口的小白团子时,微微柔和了一瞬。
他没有说话,只是缓步走了过来,在张韵棠身边停下,与她一同望着小院中那棵沾满露水的芭蕉树。
小白团子看到张起灵,似乎还有些昨晚被“裁决”去留的记忆,讨好地冲他“呜呜”叫了两声,翻过身,露出柔软的肚皮。
张起灵低头看了看那团毛茸茸的小东西,沉默了片刻,然后,出乎张韵棠意料地,他缓缓蹲下了身。
他伸出那根平日里只用来探墓发丘、沾染过无数阴煞邪秽的、骨节分明的食指,极其轻缓地、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温柔,轻轻碰了碰小白团子露出来的、粉嫩柔软的肚皮。
小白团子似乎很享受这种触碰,四只小爪子在空中惬意地蹬了蹬,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咕噜”声。
张韵棠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这一幕。看着这个强大、冷漠、仿佛与世间温情格格不入的男人,此刻蹲在地上,用他那双掌控生死的手,小心翼翼地抚摸着一只懵懂小兽的肚皮。阳光透过芭蕉叶的缝隙,在他冷硬的侧脸轮廓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竟莫名驱散了几分他周身的寒意。
一种难以言喻的、微暖而酸涩的情绪,悄然在她心间弥漫开来。
张起灵抚摸了几下,便收回了手,重新站起身。小白团子意犹未尽地翻过身,蹭了蹭他的裤脚。
他转向张韵棠,目光沉静地落在她脸上。晨光中,她未施粉黛,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眉眼间的清冷似乎被这宁静的晨色融化了些许。
“棠棠。”他开口,声音比平时更低沉几分。
张韵棠抬眸看他,等待着他的下文。她有种预感,他接下来要说的话,很重要。
“我,”张起灵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语,“要离开一段时间。”
这句话很轻,却像一块小石子,投入了张韵棠刚刚泛起微澜的心湖。她看着他,没有立刻询问,清冷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了然,也有一丝极淡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失落。
“去哪里?”她问,声音平稳。
“处理一些事。”张起灵的回答依旧简洁模糊,但他的眼神很认真,“和记忆有关,也和……张家有关。”
他提到了“张家”。这是他对她,最大程度的坦诚。有些事,牵连太广,水太深,在一切明朗之前,知道得越多,反而越危险。他不想将她,还有吴邪、胖子他们,过早地拖入那个更深的旋涡。
张韵棠沉默了。她没有追问具体是什么事,也没有阻拦。她理解这种身不由己,理解那种被无形命运牵引的感觉。因为他们是一类人。
她只是看着他,看了很久,仿佛想将此刻他的样子,更清晰地刻入那片混乱的记忆深处。然后,她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多久?”她问。
“不确定。”张起灵如实回答,“我会回来。”
最后四个字,他说得很重,带着一种承诺的分量。
张韵棠再次点头:“好。”
没有多余的言语,没有依依惜别。一个告知,一个理解,一个承诺,一个等待。这就是他们之间,在失忆与宿命的夹缝中,所能给出的,最郑重的交代。
张起灵深深看了她一眼,似乎想将她此刻平静接受的样子印入心底。然后,他不再犹豫,转身,身影很快消失在民宿小院的门口,融入了外面渐渐喧嚣起来的街巷晨光之中。
他离开得悄无声息,就像他来时一样。
小白团子似乎感应到了什么,跑到院门口,对着张起灵消失的方向“呜呜”叫了几声,然后又跑回张韵棠脚边,有些不安地绕着她的腿打转。
张韵棠站在原地,没有动,只是望着空荡荡的院门,许久,才缓缓蹲下身,将小白团子抱了起来。小家伙温热的身体在她怀中轻轻颤抖,她一下一下,轻柔地抚摸着它柔软的白毛,仿佛在安抚它,也像是在安抚自己那泛起波澜的心绪。
日上三竿,王胖子是被饿醒的。他揉着惺忪的睡眼,打着哈欠走出房间,就看到吴邪正黑着一张脸,站在张起灵那间空无一人的客房门口。
“怎么了天真?跟吃了枪药似的?”王胖子凑过去,探头往房间里一看,也愣住了,“诶?小哥呢?这么早就出去溜达了?”
吴邪猛地转过身,脸上是压抑不住的怒火和失望,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溜达?你看看他的行李!全都不见了!他又走了!又不告而别!”
王胖子这才注意到,房间里干净得像是没人住过一样,属于张起灵的那个简单的背包确实不见了踪影。
“我……我操……”王胖子也傻眼了,“这……这小哥也太不够意思了吧?!这才刚出墓,伤都没好利索呢,怎么又玩失踪啊!”
吴邪气得胸口起伏,一种被抛弃、被排除在外的委屈和愤怒交织在一起。他以为经历了这么多,他们已经是生死与共的伙伴,可小哥却一次又一次地将他蒙在鼓里,独自行动。
“他就不能……就不能跟我们说一声吗?!”吴邪几乎是低吼出来,眼圈都有些发红。
王胖子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唉,小哥那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要想说,不用你问,他不想说,你撬开他嘴也没用。说不定……他有什么苦衷呢?”
“苦衷?什么苦衷不能告诉我们?!”吴邪情绪激动。
就在这时,张韵棠抱着小白团子,从回廊另一端缓步走了过来。她显然听到了两人的对话,脸色平静无波。
王胖子像是看到了救星,连忙问道:“棠棠妹子,你看见小哥了吗?他这……怎么又走了?你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张韵棠停下脚步,目光扫过一脸愤懑的吴邪和满脸询问的王胖子,轻轻摇了摇头。
“他走了。”她只是陈述了这个事实。
吴邪看着她那平静得近乎冷漠的样子,一股无名火起,忍不住脱口而出:“棠棠姐!你就一点都不生气吗?小哥他可是你未婚夫!就这么一声不吭地走了!”
在他看来,张韵棠应该比他更愤怒、更难过才对。
张韵棠迎上吴邪带着质问的目光,并没有因为他的情绪而动摇。她沉默了几秒,怀中的小白团子似乎感受到了气氛的紧张,不安地动了动。
然后,她开口了,声音依旧清冷,却带着一种历经世事的通透与平静:
“有些事,牵扯太多。你们知道得越早,未必是好事。”
她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吴邪,看到了更深远的东西。
“他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他想保护的人,理清他必须理清的事。”
她顿了顿,看向吴邪和王胖子,眼神坦诚而认真:
“等到合适的时机,等我们……都想起来更多。该告诉你们的,我们不会隐瞒。”
这个“我们”,指的自然是她和张起灵。
她没有解释张起灵去了哪里,去做什么,因为她也不知道,或者知道但不能说。但她给出了一个承诺,一个关于未来的、关于真相的承诺。
这番话,像一盆掺杂着冰块的冷水,浇在了吴邪焦躁的心头。怒火渐渐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带着苦涩的理解。
他想起小哥的身世,想起棠棠姐的失魂症,想起那个神秘而庞大的张家……是啊,他们所处的世界,他们所背负的东西,远比自己想象的更加黑暗和沉重。自己一味地要求知情,或许真的是一种任性。
王胖子也收起了嬉皮笑脸,挠了挠头,叹道:“得……又是这套说辞。不过棠棠妹子你说得对,小哥那人,做事总有他的道理。胖爷我虽然好奇,但也知道轻重。”
他搂住吴邪的肩膀,用力晃了晃:“行了天真,别摆着一张臭脸了。小哥走了,咱日子还得过不是?不是还有棠棠妹子和……呃,小白团子陪着咱们嘛!走走走,吃饭去!胖爷我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吴邪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将那股郁结于心的闷气强行压了下去。他看了一眼平静的张韵棠,又看了看试图活跃气氛的王胖子,最终,无奈地扯了扯嘴角。
“走吧,吃饭。”
他知道,追问已经没有意义。他现在能做的,就是相信小哥,相信棠棠姐,并且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强,强到有朝一日,能够真正地站在他们身边,而不是只能被动地等待和被保护。
张韵棠看着吴邪渐渐平复下来的情绪,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她抱着小白团子,跟在他们身后,向民宿的餐厅走去。
阳光正好,洒在小院里,也洒在前行的三人一“獭”身上。张起灵的离开,像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石子,涟漪终会散去,但湖底的暗流,却从未停止涌动。
而属于他们的,充满了未知与冒险的旅程,还远远没有结束。云顶天宫的阴影,已然悄然笼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