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肋骨断了可以接,脸面丢了,却捡不回来。曲桂娥躺在病床上,听着骨头愈合的细微声响,心里想的却是如何彻底了断。直到那个穿着中山装、头发一丝不苟的男人出现在门口,他带来的不是一个水果罐头,而是她灰败一生中始料未及的一束光。】
公社食堂的大厨王豁牙建议让曲桂娥改嫁,他告诉李守业:“你岳母和我弟弟非常般配,我弟弟是工程师,在沈阳市内住,你岳母过去后,换个环境,可以开始新生活。”
李守业说:“我岳母不同意,总不能强迫她吧?”
王豁牙说:“这个得想个缓冲的办法,我先让我弟弟来看一眼,也给你岳母提个醒,你放心,他们保准彼此都能看中。”
王豁牙了解曲桂娥的过去,大户人家的千金,知书达理,才貌双全,这样的女子实乃万里挑一。
如果不是家里遇到难处,她是不会改嫁的,这次遇到事情,说不定就是天意。
第二天,他就带着弟弟王庆荣来到公社,李守业上班的时候,兄弟二人已经在等他了。
李守业打量了一眼,这位王叔虽然只比王豁牙小四岁,看着却年轻精神得多,想必是城里人,不经风吹日晒。
他身姿挺拔,中山装熨贴得没有一丝皱褶,伸出的手温暖而有力,指甲修剪得干干净净,李守业下意识地想,这双手肯定不是干粗活的。
见到李守业,微笑着伸出手,李守业愣了一下,下意识地也伸出手去。两只手相握,王庆荣的手温暖而有力,带着一种沉稳的质感,与他儒雅的气质相得益彰。
李守业能感觉到,这是一双握过图纸、拿过工具的手,充满了生活的阅历。
“你好,小李是吧?”王庆荣声音温和,笑容亲切。
李守业有些局促地点点头,“您好,王叔。我岳母她……有些顾虑,暂时没想通,还得麻烦您多担待。”
王庆荣松开手,摆了摆,“没关系,我能理解她的顾虑。我就是来看看,大家先认识认识。”
这时,王豁牙在一旁打趣道:“我弟弟是个老小孩,思想单纯,你岳母要是跟他一起,两个人天天过家家,没有不开心的事。”
李守业被逗得笑了起来,紧张的情绪也缓解了不少。三人又聊了一会儿,李守业便带着他们去医院去见曲桂娥。
李守业嘱咐说:“我岳母不许我们提改嫁的事,我们在她面前不能说这事,只是说顺路看看,怎样?”
王豁牙说:“我给她做了半个月饭了,来看看她还不正常吗?我弟弟就是路过,跟我一起来的,不提其它事。”
三人研究好了,一起去医院。到了病房,曲桂娥正半躺在床上,看到李守业进来,虚弱地笑了笑。
李守业赶忙上前,“娘,这是食堂的王师傅,他带弟弟顺路来看您。”
曲桂娥礼貌地点点头:“老王大哥,这些日子一直吃你做的饭,真是太感谢了!”
王豁牙笑着说:“我是举手之劳,公社有这方便条件。”
曲桂娥目光落在王庆荣身上时,微微一怔。
午后的斜阳将病房一分为二,一半明,一半暗。王庆荣就站在那光晕里,一身笔挺的中山装像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
当他的目光与病床上的曲桂娥相遇时,房间里所有的声音,窗外的麻雀叫声、走廊里的脚步声,仿佛瞬间被抽空了。
曲桂娥下意识地想拢一拢花白的头发,手指刚抬起,肋骨的疼痛让她动作一滞,只好化作一个略显尴尬的点头。
而王庆荣,这个见惯图纸和仪器的退休工程师,竟像个小伙子似的,在原地愣了两秒,才想起迈步上前。
他在病房门口定睛一看,他呆住了,只见曲桂娥脸色虽略显苍白,却难掩眉眼间的温柔与坚韧,头发整齐地梳在脑后,眼神中透着一股历经岁月沉淀后的平和。
两人就这么对视着,空气仿佛都凝固了。王庆荣回过神来,赶忙上前,温和地说:“曲家妹子,我来找我弟弟,顺路来看看您。”
他的声音温和,带着关切。曲桂娥有些不自在地坐直了身子,“谢谢,麻烦你们了。”
王庆荣从兜里掏出一个水果罐头,“妹子,吃点这个补补。”
曲桂娥推辞不过,只好收下。交谈中,王庆荣言语得体,时不时说些有趣的事逗得大家发笑,曲桂娥也渐渐放松下来,脸上有了些许笑意。
王豁牙在一旁偷偷观察着两人的反应,暗自得意。等要离开时,王庆荣真诚地说:“妹子,希望您快点好起来,到沈阳去玩玩。”
王豁牙趁热打铁:“对啊,去沈阳你姊妹那里散散心,正好我弟弟有车,一起走方便。”
曲桂娥摇了摇头:“谢谢你们兄弟二人,我哪也不去。不怕你们笑话,我前阵子都不想活了,没脸见人,这几天才刚想开,哎!太丢人了!”
高秀平急忙插话:“娘,你去看看我二姨,你们姐妹都好久不见了,她上次病了,也不知道好了没,你去了,二姨一定高兴。”
曲桂娥皱了皱眉:“我现在这样,你二姨会担心我,替我操心。再说,家里出这样的事,别到处丢人了。”
王庆荣笑了笑说:“妹子,这有啥丢人的,谁还没个难处。换个环境,说不定心情就好了。你看沈阳那么大地方,谁也不认识谁,各人过自己的日子。”
王豁牙也在一旁帮腔:“是啊,大妹子,去看看呗,就当是去散散心。”
曲桂娥还是有些犹豫:“我这身体……”
王庆荣马上说道:“您这身体养养就好了,路上我会照顾你的。”
曲桂娥礼貌回绝:“等我考虑考虑再说吧,谢谢你们兄弟二人的好心。”
送王家兄弟出去,高秀平又开始动员母亲:“娘,你就听我的,去沈阳看看我二姨,姊妹俩好好唠唠,你看你这次,如果真走了,是不是姊妹俩都没能见一面?”
曲桂娥有些动心了,她姊妹九个,就属二姐最关心自己。她犹豫再三,最终还是点了点头,“那行,我就去看看你二姨。”高秀平和李守业都松了口气。
说来也巧,高秀平的二姨曲桂敏的大儿子刘宏庆是王庆荣的徒弟,他们同在沈阳电器厂上班。
几天后,曲桂娥身体恢复了一些,医生说可以出院了。王长生从沈阳开着解放牌大卡车回来。
他见父亲回老家不到一个月时间,就为自己找到如意的老伴,感到非常意外:“爹,你办事效率挺高的。”
王庆荣得意地仰着脖子:“儿子,告诉你吧,她可是我心心念念的女子,跟我梦里想的一模一样,大家闺秀,你知道吗?我都感觉不真实。”
王长生有些不信,向大伯王豁牙求证:“大伯,真的是我爹说的那样吗?”
王豁牙连连点头说:“对对,没错,她真的是大家闺秀,只不过,哎!命不好!”
王庆荣父子收拾好行囊,将车子开到医院门口,准备接曲桂娥一起去沈阳。
解放牌卡车如同一个绿色的钢铁巨人,喘息着停在医院门口,是所有希望的象征。
高秀平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喜悦,李守业和王豁牙一左一右,几乎要搀着曲桂娥上车。
可就在她一只脚踩上脚踏板的瞬间,她猛地抽回了脚,像是被滚烫的铁板烫着了,她转过身,背对着那扇象征着新生活的大门,瘦削的脊背挺得笔直,声音不大却斩钉截铁:“我不去了。”
一句话,让所有人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庞大的卡车、忙碌的众人与她孤身一人的身影,构成了一幅充满挫败感的静止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