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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秀平抡起锄头,一下,又一下,把浑身的力气和说不出口的郁闷狠狠砸进黑土地里。

仿佛只有身体的极度疲累,才能暂时麻痹一颗因思念而阵阵绞痛的母亲的心。

一九六六年的春节,李家有喜有忧。喜的是媒人说二姑娘的未婚夫高吉祥从部队回家探亲,到时候二人就能见面。不出意外,就能趁机喜结良缘。

忧的是大姑娘的女儿念秀被其父亲强行断奶并带回家,不知道会不会像他爸爸小时候一样遭罪。

自从念秀被她父亲带走,高秀平整个人沉默寡言,她舍不得用自己的乳汁喂养的念秀被抱走,白天去生产队干活,恨不得使出浑身解数,把满腔的郁闷都埋进土里。

夜晚,李守业安慰她:“秀平,你别难过,也许我们跟念秀只有一年的缘分,我们还年轻,以后我们自己生好多宝宝,到时候你别嫌累就行。

李守业的话真的起了点作用,高秀平心里稍微好受了些。然而,生产队里的风言风语却像刀子一样扎在她心上。

有人说她没福气,养不住孩子;还有人在背后指指,说她太傻,给人家孩子免费当乳娘,结果满周岁,孩子被带走了,竹篮打水一场空。

最不能忍受的是小姑子李春丽,她居然埋怨嫂子不争气:“你如果好好照顾念秀,姐夫能把孩子带走吗?再说了,你自己就不能再生一个,让二老心里有个安慰,你还能干点什么?”

二姑娘李春华理解高秀平:“嫂子,你别上火,你和哥还年轻,自己想生几个生几个,着啥急?”

春华的话把高秀平逗乐了:“生那么多咋养活啊?吃啥啊?跟我们一样遭罪啊?”

春华想了想也是:“看来孩子真不能太多,多了就是负担,但是吧,没有还真不行,哎!我看呢,生两个正好。”

高秀平又笑了:“要是两个正好,那就没有你了。”

春华也笑了,可不是嘛,如果两个正好,就没有春华和春丽,嫂子家也没有玲玲和英子,那会怎样?

少了很多麻烦,但是老人也会感到孤单寂寞,虽然早晚都会有一天,儿女们各自成家,从父母身边离开。

这天李守业在公社上班,高连生捎信过来,高吉祥部队有紧急任务,探亲假取消,这亲事怕是得往后拖拖。

李春华得到这个消息,犹如当头一棒,眼眶瞬间红了,她喃喃道:“怎么会这样……”

高秀平赶紧上前安慰:“春华,别伤心,说不定等任务结束,他就风风光光来娶你了。”

李春丽在一旁却阴阳怪气道:“哟,这还没成呢,就出幺蛾子,说不定人家压根就瞧不上咱。”

李春华气得瞪了她一眼,转身跑回了房间。高秀平看着妹妹离去的背影,心里也不是滋味。

这一年本以为喜事将近,没想到却是接连的不顺。

高秀平正准备去安慰李春华,突然觉得一阵头晕,差点栽倒在地。李守业赶忙扶住她,担忧地问:“秀平,你咋啦?”

高秀平摆了摆手:“没事,可能是最近太累了。”可接下来的几天,高秀平总是呕吐,浑身没力气。

李守业不放心,带她去了村里的赤脚医生那。一检查,医生满脸笑意地说:“恭喜啊,这是有喜啦!”

李守业一听,激动得差点跳起来,拉着高秀平就往家跑。回到家,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家里人,一家人瞬间炸开了锅,都高兴坏了。

李德昌和孙玉良夫妻笑得合不拢嘴,儿媳妇终于有喜了,压在他们心头的大石头总算落了地。

之前还阴阳怪气的李春丽愣了片刻,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惊讶,有尴尬,或许还有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对添丁进口这件事的本能喜悦。

她抿了抿嘴,话头虽然转了,但语气还带着点儿她特有的劲儿:“这下好了,咱老李家总算有后了。嫂子,你可仔细着点儿,别再去地里猛干了,这要是……嗨,反正有啥活让我来吧。”

她别别扭扭地表达着关切,虽然不算中听,但那股尖锐的敌意总算消散了。

高秀平心里的阴霾一下子被阳光晒干了,脸上也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她抚摸着肚子,仿佛已经看到了新生命带来的希望。

一家人沉浸在喜悦中时,李守业又从高连生那里捎来好消息,原来高吉祥完成了部队任务,马上从部队回来,向李春华正式提亲。

李家上下顿时沸腾起来,之前的愁云惨雾一扫而空。李春华又惊又喜,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红晕,心里像揣了只小兔子般乱撞。

高秀平拉着春华的手,笑道:“妹子,这可是天大的好事,你这下能和吉祥好好把终身大事定下来了。”

很快,高吉祥提着礼品上门提亲,他身姿挺拔,气质不凡,见到李家人礼数周到。双方家长一合计,决定挑个良辰吉日,让两人完婚。

筹备婚礼的日子里,李家热闹非凡,大家都忙得不亦乐乎。高秀平虽然怀着孕,但也忍不住参与其中,亲手给二妹做了几件衣服。

高秀平指尖摩挲着给春花做新衣服的粗布,粗糙的纹理硌着指腹,却让她有一种踏实的感觉,仿佛这具象的操劳能暂时熨平心头的褶皱。

她做的衣服,是那个年代典型的样式。裤子是深蓝色的粗布直筒裤,上边有整齐的折痕,裤脚微微收窄。

上衣是碎花的小袄,领口是对襟的样式,用布扣系着,袖口微微收紧,绣着简单却精致的花纹。

李春华穿上嫂子做的衣服,美得像一朵盛开的花。在那个物资不算丰富的年代,亲手做的衣服,一针一线都饱含着深情,见证着李家的喜事,也温暖着每一个人的心。

终于,婚礼那天来临,鞭炮齐鸣,锣鼓喧天。高吉祥家用马车迎亲,那马车装饰得格外喜庆,车身用红绸子缠绕,车篷上插着鲜艳的大红花,在阳光下闪耀夺目。

马也是毛色油亮,头上系着红缨,蹄子有节奏地踏在地上,“嗒嗒”作响。

东北习俗有个“踩喜”仪式,秀平作为长嫂,怀着身孕,被视为是极大的福气。她亲手将一捆金黄的干谷草铺在自家门槛内外,寓意是黄金铺地。

高吉祥一脚踏进李家门槛儿,踩在谷草上,发出沙沙的响声,寓意踩“岁”,岁岁平安,而带来丰收和富贵。

孙玉良在一旁笑着念叨吉祥话:“踩谷草,抱金宝,姑爷进门,福气就到。”

李春华穿着嫂子做的新衣,脸上洋溢着羞涩又幸福的笑容,在家人的簇拥下上了马车。

马车缓缓前行,扬起一路尘土,仿佛也带走了过去的忧愁。

宾客们纷纷前来道贺,夸赞这对新人郎才女貌。有细心人发现高秀平的手艺,想请她帮忙做衣服。

这本来是好事,却不知给她自己带来了一系列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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