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吉梁当上国家干部的消息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池塘，表面的欢腾下，暗流悄悄涌动，每个人的心思都如池底摇曳的水草，方向各异。
英子史无前例的指责像淬了冰的针，猝不及防地扎进高秀平的心窝，那瞬间的刺痛让她浑身血液都涌上了头顶，拳头在袖子里攥得骨节发白。
娄翰林眼看高秀平要扑向英子，一个箭步上前，像拎小鸡似的从后面拦腰抱住高秀平，嘴里还嚷嚷:“哎哟我的姑奶奶！君子动口不动手！咱家刚出个干部，你这就要上演‘全武行’给乡亲们加菜啊？”
高秀平气得在他怀里直扑腾，双脚离地乱蹬。她心里不平衡，自己从懂事起就干活养一大家子，村子里有几个人能做到？
尤其是英子，病殃殃的谷草都准备好了，如果不是她昼夜织大网做帆蓬，挣钱领她到城里治病，哪有今天的她，早就喂野狗了，她竟然这么没良心。
正在姊妹俩闹腾的时候，高殿玉来了。他看着高秀平:“我听人说，食堂里干活的人太多，每天吃得饱饱的，其他人的口粮都被做饭的吃没了，大伙儿意见挺大。”
高殿玉吧嗒着旱烟袋，烟雾缭绕中，他沟壑纵横的脸上写满了忧虑，仿佛那些关于食堂的闲言碎语是恼人的蚊蝇，在他耳边嗡嗡作响，驱之不散。
曲桂娥一听急了:“这些人真没良心，秀平有时候把饭分没了，自己都饿着肚子呢！”
高秀平想了想说:“供应站统共给那么点粮食，要做一百多人的饭，这一天天都难死了。”
高殿玉说:“对啊，巧妇难做无米之炊。不行这样，让村民轮着做，看谁做得好就用谁。这样他们也能体会到其中的难处。”
曲桂娥说:“这办法好，那怎么轮呢？”
高秀平说:“每家每户一天，做不好下次不再用，做好了可以继续轮。等我跟队长说一下吧。”
高殿玉长舒一口气，拍着胸口顺气，仿佛刚卸下千斤重担:“哎呀呀，可算妥了！我这人就这样，有啥事盛不下，做饭这事解决了我就放心了，我听不得别人说咱家坏话。”
曲桂娥推了高吉梁一把:“快给你大伯汇报一下，你最近有啥好消息。”
高吉梁挠了挠头:“大伯，我正想去给你报信呢，我去公社上班了。”
听到高吉梁当上干部，高殿玉激动得啪一声重重拍在自己大腿上，声音响得吓了旁边的曲美学:“哎呦！天大的好事！咱高家祖坟冒青烟啦！吉梁，好好干！给咱老高家长脸！”
拍完才后知后觉地揉着生疼的大腿:“那啥？具体做什么工作？”
高吉梁被曲桂娥推出来，挠着头嘿嘿傻笑，那模样活像刚偷吃了糖被逮住的孩子:“大伯，那啥……我去公社水利组当干事，特批的！”
他挠头的频率快得能发电。
“管水利好啊！上面有很多好政策，工程项目都有拨款，有实权，还不用跟下面的村民打交道。”
高吉梁不太懂:“大伯我现在就是跑腿的，慢慢学着干。”
高秀平也投来赞许的目光：“哥，你这是苦尽甘来，好好把握机会。”
高吉梁点点头：“我知道，我肯定好好干。不过，吴站长一直催我和吴迪的事，我还真有点头疼。”
娄翰林挤眉弄眼的用手肘捅捅高吉梁:“嗨！吴站长催你你就应着呗！感情嘛，就跟咱这食堂的粥一样，多搅和搅和，熬着熬着不就黏糊了。说不定哪天就对上眼了呢！”
说完，他还不忘做了个夸张的搅粥的动作。
高殿玉严肃起来：“吉梁啊，婚姻大事可不能儿戏，但这吴站长对你有恩，你也不能辜负人家。自己好好权衡。但是，这种事可不能对外人讲。”
高吉梁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曲桂娥也说:“这不都是自家人吗，可不能对外人讲。”
这时，高吉梁突然想起赵工程师交代的工作，便说道：“大伯，我明天就要去水利组报到了，今晚我得再熟悉下相关资料。我都是现学现卖。”
高殿玉说:“只要是学，就是正儿八经的精神头，快去学吧，把握好机会！”
高秀平第二天就去找了队长，队长觉得这个办法可行，便在村里宣布了轮着做饭的决定。
消息传开，村民们议论纷纷，都对这个新举措充满期待。
第一天队长高连发带头，高永纯带着一家老小十多口人积极参与，满满一大锅南瓜粥，大家吃得挺满意，都对高连发一家竖起了大拇指。
然而到了第二天，轮到了村里出了名的懒汉张二家。张二媳妇做饭马马虎虎，大白菜没洗干净，虫子都吃到嘴里。稀饭还煮得半生不熟，下面糊锅底，上面夹生，大家吃得直皱眉头。
一个村民喝了一口张二棍家的夹生稀饭，表情扭曲得像吞了黄莲，艰难地咽下去后，对着旁边人说:“老哥，这饭劲儿真大，喝一口能精神一上午。正琢磨着啥时候去茅房了。”
众人眼看着锅里的饭，顿时觉得更难以下咽了。
村民们开始抱怨起来，有的说：“这饭怎么吃啊，还不如不吃。”有的则直接找到队长反映情况。
高秀平得知后，耐心地跟大家解释：“这才刚开始轮，大家多给点机会，要是一直做不好，自然不会再让他们家做了。”
到了第三天，轮到了老实巴交的李三家。李三媳妇用心准备，做出的牛舌饼子好看又好吃，可是不够分，有一半人家没吃就分完了。
有人就说让李三偷吃了，李三委屈极了:“我要是偷吃让我跑肚拉稀，不得好死。”
高连发耐心向村民解释:“是上面分的粮食不够，不要指责做饭的人。”
经过几天的轮换，村民们渐渐理解了食堂做饭的难处，挑事的人基本没有。有人就提出不要轮着做了，确实有的人家做的饭连猪食都不如，纯属浪费粮食。
高秀平提出选一个人做饭，反正每顿饭就是一锅，多做也没有食材，一个人忙乎点完全可以。
这样免得大家说粮食被做饭的吃了。结果是，居然没有人愿意揽这差事。
高连发喊了几遍“谁愿意专管做饭，工分按男劳力算！”
底下人群像被施了定身法，各个眼观鼻鼻观心。有个老汉慢悠悠掏出汗烟袋，边点火变嘀咕:“工分是好，可这百家饭的厨子比伺候祖宗还难，弄不好祖宗十八代都得被念叨出来。……”
高连发犯了难。原来经过轮番做饭这一招，大家都退而却步，众口难调，况且，没米下锅的滋味也不好受，谁也不愿意成为众矢之的。
高秀平一直负责食堂的事，她心里有数，大不了我自己做。
高连发说实在没招就继续轮着做，大家一听继续轮着做饭，都七嘴八舌:“可别浪费粮食，本来粮食就少得可怜。”
“我可不想再吃猪食，宁可挨饿！”
村民们的抱怨声像没拧紧的水龙头，滴滴答答漏进食堂的泔水桶。
就在大家吵吵嚷嚷的时候，高秀平站了出来，大声说道：“别吵了，我来做这做饭的活儿。”
众人一下子安静下来，都看向她。高连发有些担忧地说：“秀平啊，这可不是轻松事，你想好了？”
高秀平坚定地点点头：“既然大家都不愿意揽这个活总得有人干吧。我首先声明，谁做饭都得先吃饱肚子，不然哪有力气干活？”
大家听了高秀平的话，有人小声嘀咕：“秀平这闺女就是实诚。”
也有人露出感激的神情。高秀平接着说：“我来做，大家也得配合我。以后粮食分配都按人头来，谁也别想多占。”众人纷纷点头。
村民们听了，有的露出感激的神色，有的则还是有些怀疑。高秀平看出了大家的心思，拍着胸脯保证：“大家放心，我一定把饭做好，让大家都满意。”
有了高秀平的保证，村民们心里稍微踏实了些。高秀平每天早起晚睡，精心为大家准备饭菜。
灶堂里的火苗有气无力的舔着锅底，映照着高秀平紧锁的眉头。一百多张嗷嗷待哺的嘴和供应在那点儿捉襟见肘的粮食，像两座沉重的大山，压在她单薄的肩上，锅里的稀粥寡淡得能照见人影。
一开始，大家还是有些疑虑，可没几天，高秀平就用实力让众人信服。她把有限的食材变着花样做，炒野菜粥清香爽口，玉米饼子松软香甜。
这天，高秀平正在厨房忙碌，突然听到外面一阵喧闹。原来是高吉梁带着几个公社的干部来了，说是要视察食堂情况。
高吉梁看到高秀平在做饭，有些心疼：“秀平，你一个人忙得过来吗？”高秀平笑着说：“放心吧，我能行。”
干部们尝了尝饭菜，纷纷竖起大拇指，还说要在公社推广高秀平的做法。高秀平心里乐开了花，干活更有劲儿了。
然而，麻烦也接踵而至。村里有个嫉妒高秀平的人，四处散布谣言，说高秀平私吞粮食。
村民们又开始议论纷纷，高秀平该如何应对这场风波呢？高秀平得知谣言后，又气又急。她找到队长高连发，坚定地说：“队长，我绝对没私吞粮食，您得帮我澄清。”
高连发拍着胸脯道：“秀平，我信你，我这就去查清楚是谁在造谣。”
高连发详细查看了粮食的进出记录，还询问了村民。在事实面前，谣言不攻自破。原来，造谣的正是之前做饭被大家批评的张二棍媳妇，她嫉妒高秀平得到大家认可。
真相大白后，张二棍媳妇羞愧地向高秀平道歉。高秀平大度地原谅了她，说：“大家都是一个村的，以后好好相处。”经过这场风波，村民们对高秀平更加信任。
村民们都夸她:“这丫头比变戏法的还厉害。一样的粮食，经她的手一调配，居然能让一百多号人吃得肚儿圆。”
曲桂娥逢人就说：我家秀平那双手，能把玉米面搓出白面的香来！
这天清晨，高秀平正在食堂清点刚领来的粮食，突然听见仓库后墙有窸窸窣窣的动静。她蹑手蹑脚绕过去，正看见张二棍撅着屁股在墙根底下刨坑。
哟，张二叔，这么早来帮食堂松土呢？高秀平叉着腰，声音脆得像刚摘的黄瓜。
张二棍吓得一哆嗦，手里的半袋玉米面地掉进坑里。他干笑着转身：秀、秀平啊，我这是...是看仓库墙角有点塌，来填填土。
那这玉米面...
防、防老鼠的！老鼠最爱啃墙根了！张二棍额头上的汗珠在朝阳下闪闪发亮。
高秀平眯着眼笑了：那真是谢谢二叔了。不过...她突然弯腰从坑里拽出个布包，防鼠专用的布袋怎么看着像我家装粮的？上面还绣着我娘打的补丁呢！
张二棍的脸顿时涨成了猪肝色。这时早起的村民已经三三两两围过来，对着坑里的粮食指指点点。
高秀平却不急不恼，反而拍拍张二棍的肩：二叔既然这么热心，明天就再来帮食堂吧——带着您家新分的口粮来！
众人哄堂大笑，张二棍灰溜溜地钻出人群跑了。娄翰林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高秀平身后，低声说：这老滑头肯定不止偷这一次。
我知道。高秀平眨眨眼，所以我给面粉袋都做了记号，还在仓库梁上挂了铃铛。
娄翰林在仓库显眼位置放了一袋伪装成白面的麸皮，外面套着相似袋子，只在不起眼处做了标记，真正的精粮则换了位置，并加固了防护。
果然，第三天半夜，铃铛叮铃咣当响彻全村。滚子第一时间通知高秀平。
村民们举着火把赶到时，只见张二棍被面粉糊了满脸，正卡在仓库窗户上挣扎。更绝的是，他偷的那袋不知何时变成了麸皮，撒了一地。
在火把映照下，张二棍的脸如死灰复燃:“我的精面呢？”张二滚又惊又怒，声音都劈了叉。
秀平丫头！张二棍气急败坏地喊，你这是设套害我！
高秀平从人群里走出来，手里晃着个布娃娃：二叔，您偷粮就算了，怎么连我做的玩具也顺走？这娃娃肚子里可装着铃铛呢！
众人笑得前仰后合。这时高殿玉突然沉下脸：张二棍，上回你说食堂克扣粮食，原来贼喊捉贼！
他转身对高秀平竖起大拇指，秀平啊，你这招请君入瓮，比你哥那个水利干部还有谋略！
这话倒提醒了高秀平。自从高吉梁去公社上班，家里已经半个月没见他影儿了。
正想着，远处突然传来自行车铃响。只见高吉梁骑着公社配的牌自行车，车把上还挂着个网兜，里面两瓶西凤酒晃得叮当响。
高秀平惊喜地迎上去，你怎么...
高吉梁却一脸愁容：别提了，吴站长天天催我和吴迪的事，今天非要我带着酒去他家吃饭。
他压低声音，那吴迪姑娘见我就脸红，话都说不出半句，这亲事可怎么处啊！
娄翰林凑过来插嘴：要我说，你就学学秀平治张二棍的法子——设个套让吴站长自己钻进去！
胡说！曲桂娥一巴掌拍在娄翰林背上，人家吴站长对吉梁有恩，怎么能...她突然盯着儿子手里的酒，等等，这酒标签怎么是反的？
高吉梁一愣，翻过酒瓶一看，顿时哭笑不得，标签背面用铅笔写着水利部专用。原来是别人送给吴站长的。
正当一家人面面相觑时，被绑成粽子的张二棍突然在人群里喊：高干部！你要娶吴站长闺女？难怪他急着把水利组的肥差给你！
他阴阳怪气地笑，我表弟在公社食堂，听说你这位置本该是赵工程师侄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