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春了,地里的冰化了,露出黑乎乎的泥。风也没那么硬了,吹在脸上,有点潮乎乎的感觉。树梢上冒出了星星点点的绿芽,看着让人心里头松快了点。
可我这心里头,却像还冻着冰碴子,一点暖和气儿都没有。
傅恒丰走了。
就在前几天,他托人捎了个口信给我,就一句话:他得去南边跑趟长活儿,一时半会儿回不来,让我……自己多保重。
捎信的人把话传到,扭头就走了。我站在院子里,手里还攥着喂鸡的瓢,半天没动弹。心里头那点小火炉,“噗”一下,灭了。连烟儿都没冒。
走了?就这么走了?连个面都没见?一句实在话都没有?
我愣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走回屋,坐在炕沿上。力力和小花在外面玩泥巴,嘻嘻哈哈的笑声传进来,刺得我耳朵疼。
保重?我咋保重?我一个人,带着俩孩子,顶着个“破鞋”的名声,男人瘫在医院里,仇家虎视眈眈,现在,连唯一能指望、能给我点暖乎气儿的人,也拍拍屁股走了。
说什么跑长活儿,骗鬼呢!肯定是怕了!怕村里越来越难听的闲话,怕张左腾家没完没了的纠缠,怕跟我扯上关系,坏了他跑单帮的名声!什么“你是我傅恒丰的女人”,什么“等事儿过去正经过日子”,全是放屁!全是哄人的鬼话!
我心里头又酸又苦,像吞了一大把黄连。想哭,眼泪却像冻住了一样,流不出来。只剩下一种空落落的疼,从心口窝一直蔓延到四肢百骸。
我真是个傻子!天底下最大的傻子!居然信了他的鬼话,居然把他那点偷摸来的温存,当成了真!还以为自己真找到了依靠,找到了能疼我的人。结果呢?镜子里的花,水里的月亮,看着好看,一碰就碎!
什么爱入心,情入骨?全是自己骗自己!这世上,哪有啥真感情?都是假的!都是算计!男人靠得住,母猪能上树!
从那天起,我像变了个人。以前心里头揣着点念想,干活还有点劲头,现在,整个人都木了。做饭,喂鸡,收拾屋子,送孩子上学,该干啥干啥,可心里头是空的,冷的。对着镜子梳头,看着里头那个脸色越来越白皙,都是眼神麻木的女人,我自己都嫌膈应。
村里人看我的眼神,更怪了。傅恒丰一走,消息传得飞快。那些长舌妇又有了新话题。
“瞧见没?傅老板也溜了!肯定是怕惹一身骚!”
“可不是嘛!吴香香这下可真是鸡飞蛋打了!男人瘫了,相好的跑了,看她以后咋活!”
“活该!不安分守己,勾三搭四,这就是报应!”
“以后啊,更没人敢沾她了,谁沾谁倒霉!”
这些话,像针一样扎在我耳朵里。我听着,脸上没啥表情,心里却像被钝刀子割,一下一下,不见血,却疼得钻心。
张左腾从县医院回来了。张老栓没接回来,说是还得在医院住着,瘫得太厉害,接回来谁伺候。张左腾一个人回来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看见我,那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恨不得把我千刀万剐。
他没再明着找我麻烦,可那种恨意,隔老远都能感觉到。我知道,这仇,是结死了。只要有机会,他肯定不会放过我。
日子一下子变得特别难熬。白天还好,忙忙碌碌的,时间过得快。到了晚上,把孩子哄睡,我一个人躺在炕上,四周黑漆漆、静悄悄的,那种孤独和绝望,就像潮水一样涌上来,把我淹没。
我想傅恒丰。恨他,怨他,可还是会想他。想他粗糙的手,想他带着烟草味的怀抱,想他贴着我耳朵说的那些滚烫的话。越想,心里越疼,越空。有时候想着想着,会迷迷糊糊睡着,梦里全是他,可一伸手,抓到的只有冰凉的空气。醒来的时候,枕头湿了一大片。
我骂自己没出息,贱骨头!人家都不要你了,你还惦记个啥?可这心,它不听使唤啊!
三月中,地里该下种了。别人家都忙活起来,男人犁地,女人点种,热热闹闹的。我家那点自留地,只能靠我一个人。我扛着锄头,牵着力力和小花,去地里干活。
地头碰见王小丽,她也在地里忙活。看见我,她没像以前那样破口大骂,只是斜着眼瞥了我一下,嘴角撇了撇,露出一个又像嘲笑又像得意的表情。那意思明摆着:看吧,没了男人帮衬,你算个啥?
我没理她,低着头干活。一锄头一锄头地刨着硬邦邦的地,手心磨出了水泡,火辣辣地疼。周末力力和小花在地头玩土,身上脸上弄得脏兮兮的。看着两个孩子,我心里酸得厉害。娃还这么小,跟着我受这份罪。以后的日子,可咋过啊?
干到日头偏西,我才拖着快散架的身子,拉着孩子往回走。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老长,看着格外凄凉。
回到家,冷锅冷灶的。我烧火做饭,力力趴在炕桌上写作业,小花蹲在门口玩石子。屋里静悄悄的,只有柴火燃烧的“噼啪”声。
饭做好了,简单的米饭和青、菜番茄炒蛋。我们娘仨围着炕桌吃饭,谁也不说话。力力偶尔抬头看我一眼,小花吃着吃着,小声说:“娘,我想吃糖。”
我心里一揪”好久没有给孩子们买过零嘴了,小花乖娘有时间就给你们买糖吃,
小花点点头,没再吭声,低下头继续吃饭
我看着两个孩子懂事的样子,鼻子一酸,赶紧别过脸去。这日子,真他妈的难熬!
晚上,哄睡了孩子,我独自坐在院子里。初春的夜,还有点凉。天上挂着弯弯的月牙,星星稀稀拉拉的。风吹过,带着泥土和青草的味道。
我心里头那点关于傅恒丰的念想,像这月牙一样,又冷又淡,眼看就要消失了。我知道,我得认命了。什么情啊爱啊,都是虚的。活下去,把孩子拉扯大,才是真的。
这镜花水月的梦,该醒了。前路再难,也得咬着牙,一步一步往下走。为了孩子,我也得把这腰杆挺直了!
我深吸一口气,冰凉的空气钻进肺里,让我打了个激灵。回屋,上炕,搂着两个孩子。他们的身子软软的,热乎乎的。摸着他们,我这心里头,才算有了一点着落。
睡吧,明天,还得接着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