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连绵了几日,将连月楼洗刷得一片清冷湿寒。空气中的肃杀之气似乎也被这雨水浸透,沉淀下去,显出一种异样的宁静。
沈萧从藏书阁出来时,已是深夜。他手中捧着几卷新寻到的、关于南疆异植培育的古札,脑中仍在飞速推演着几种药性融合的大胆设想,眉宇间带着疲惫,却更有一股专注的热忱。
雨丝细密,沾湿了他的肩头发梢。他并未在意,一心只想快些回到别院,将方才的思路记录下来。
途经揽月阁外那片竹林时,他的脚步不由自主地放缓。阁楼灯火俱灭,沉寂在雨幕中,想必那人早已歇下。不知他今日……是否安好?那阴寒雨夜,最易引动旧疾。
思及此,沈萧心头便像是被细针轻轻刺了一下,泛起细微而持续的疼。他驻足片刻,望着那漆黑的窗口,仿佛能透过重重阻隔,感受到其中之人的气息。
正当他准备离开时,一丝极不寻常的内力波动,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骤然从揽月阁内传来!
那波动极其微弱,却带着一种狂乱失控的意味,与他通过“牵丝蛊”隐隐感知过的、沉落压制反噬时的感觉相似,却又更加凶险!
不好!
沈萧脸色骤变,再顾不得什么规矩禁忌,身形一闪,如同夜枭般悄无声息地掠上揽月阁二楼廊台,指尖内力微吐,震开并未从内闩死的窗棂,悄无声息地落入室内!
室内一片漆黑,唯有窗外透进的微弱天光,勾勒出家具模糊的轮廓。那股狂乱的内力波动愈发清晰,源头正是内室!
空气中弥漫着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浓郁的阴寒气息,以及一丝……极淡的血腥味!
沈萧的心瞬间沉到谷底,他疾步冲入内室!
借着微弱的光线,他看到沉落并未躺在寒玉床上,而是蜷缩在床榻边的地毯上,墨发凌乱铺散,一身素白寝衣已被冷汗浸透,紧紧贴在瘦削的背脊上。他身体剧烈地痉挛着,一只手死死抠抓着心口处的衣料,指节扭曲泛白,另一只手无力地垂在地面,手腕处一道深深的伤口正不断渗出暗色的血液,蜿蜒流淌,触目惊心!
他似乎正承受着前所未有的剧烈反噬,甚至到了失控自伤的地步!那平日里深不可测、威严冰冷的人,此刻脆弱得像是一碰即碎的琉璃,在无边的痛苦中无声挣扎。
“义父!”沈萧肝胆俱裂,扑跪到他身边,声音都变了调。
他试图去扶起他,手指刚触碰到那冰冷颤抖的身体,沉落却像是被惊动的困兽,猛地一颤,涣散的目光骤然凝聚起一丝濒死的凌厉,另一只完好的手带着残存的力量,狠狠挥向沈萧!
“滚……开!”声音嘶哑破碎,充满了痛苦与抗拒。
沈萧轻易制住了他挥来的手,那手腕细得惊人,冰冷刺骨,却仍在徒劳地挣扎。看着那人苍白的脸上因痛苦而扭曲的神情,看着他腕间不断涌出的鲜血,沈萧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无法呼吸!
什么黑化值,什么任务,什么算计,在这一刻统统被抛诸脑后!他眼中只剩下这个正在被痛苦吞噬、脆弱不堪的人!
“是我!沈萧!”他低吼着,不再顾忌,强行将不断挣扎的沉落半抱入怀中,用身体压制住他的痉挛,一只手紧紧握住他不断淌血的手腕,试图用内力封住伤口,另一只手则慌乱地去擦拭他额角不断渗出的、冰凉的冷汗。
那阴寒的气息透过相贴的皮肤传来,几乎要冻伤他,怀中身体的颤抖更是清晰地传递着那非人的痛苦。
“疼……好疼……”沉落似乎终于耗尽了最后一丝反抗的力气,身体软了下来,额头无力地抵在沈萧的肩窝,破碎的、带着泣音的呻吟终于无法抑制地溢出唇瓣,滚烫的泪水混合着冷汗,瞬间浸湿了沈萧的衣襟。
那压抑的、绝望的哭泣声,像是一把烧红的利刃,彻底刺穿了沈萧最后的心防!
所有的理智、所有的顾虑轰然倒塌!只剩下汹涌澎湃的心疼和一种近乎毁灭的保护欲!
“我知道……我知道……”他笨拙地拍抚着怀中人瘦削的背脊,声音沙哑得厉害,一遍遍地重复着,仿佛这样就能分担他的痛苦,“我在……我在这里……”
他不再去思考什么男女之防、师徒之别,只是凭借着本能,将那个冰冷颤抖的身体更紧地拥入怀中,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他,用自己的存在去告诉他,他不是一个人。
黑暗中,两人紧紧相拥,一个在极致的痛苦中脆弱哭泣,一个在巨大的心痛中慌乱安抚。急促的呼吸声、压抑的呜咽声、还有那无法忽视的血腥气,交织成一幅惊心动魄却又诡异亲密的画面。
落羽(沉落)依偎在沈萧滚烫而坚实的怀抱里,感受着那少年人毫无保留的担忧、心痛与呵护,听着他胸腔里为自己而狂跳的心脏,嘴角在无人看见的阴影里,极快地、几不可察地勾了一下。
成了。
这场精心设计的、恰到好处的“反噬失控”,果然彻底点燃了这孩子的所有情感。
然而,那通过“牵丝蛊”传来的、对方那真挚而炽烈的情感波动,那毫无杂质的担忧与心痛,却像是一股暖流,比他预想中更猛烈地冲击着他早已冰封的心湖。
抱着他的这双臂膀,有力而坚定,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青涩和滚烫热度,竟让他生出一丝……贪恋的错觉。
他放任自己又呜咽了几声,将脸更深地埋进对方的肩窝,汲取着那份陌生的、却令人安心的温暖。演戏的成分仍在,但其中,似乎也混入了一丝真实的、连他自己都未曾预料的情动。
沈萧丝毫未觉怀中之人的复杂心思。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如何缓解对方的痛苦上。他小心翼翼地用内力疏导着那狂乱的气息,尽管收效甚微,却依旧固执地尝试着。他一遍遍擦拭着对方额角的冷汗,笨拙地抚慰着。
不知过了多久,怀中的颤抖渐渐平息,那压抑的哭泣声也变成了极轻的、断断续续的抽噎。沉落似乎耗尽了所有力气,瘫软在他怀里,呼吸微弱,仿佛睡着了,只是那依旧紧蹙的眉头和偶尔无意识的轻颤,显示着痛苦并未远离。
沈萧一动不敢动,维持着拥抱的姿势,任由冰冷和血腥气弥漫在鼻尖。他低头,借着窗外渐亮的天光,看着怀中人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那被泪水浸湿的长睫,那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的唇瓣……
一种前所未有的、汹涌而温柔的情感,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淹没了他。
他清晰地听到自己心中最后一点坚冰彻底融化的声音。
不是倾慕,不是怜惜,而是更深刻、更滚烫、更不容置疑的——
爱。
他爱上了这个强大又脆弱,冷酷又痛苦,算计他又……依赖着他的男人。
无关身份,无关过往,甚至无关那该死的“同殇”禁术。
只是在这一刻,他只想就这样抱着他,护着他,替他挡去所有风雨和痛苦。
他缓缓地、极其轻柔地,低下头,将一个带着无尽怜惜和颤抖的吻,落在了那人汗湿冰凉的额间。
【黑化值清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