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刑开始,沉重的军棍落在皮肉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凌不疑咬紧牙关,额角青筋暴起,冷汗渗出,却硬是一声未吭。
每一下,都像打在程少商的心上。她看着凌不疑因忍痛而紧绷的侧脸,看着他背上渐渐渗出的血迹,所有的顾虑、矜持、不安都被巨大的心疼和感动冲垮。
三十杖终于打完,行刑者退下。
凌不疑缓了片刻,才撑着手臂,想要起身,动作因背后的剧痛而略显迟缓。
程少商猛地挣脱宫人,扑到他身边,扶住他的手臂,眼泪如同断线的珠子,滚烫地落在他手臂上。
凌不疑抬头,对上她哭得红肿的双眼,竟还勉强扯出一个安抚的笑:“无妨,皮肉伤。”
看着他苍白的脸和强忍痛楚的模样,程少商的心疼达到了顶点。
她再也抑制不住汹涌的情感,望着他的眼睛,声音哽咽却无比清晰,带着破釜沉舟的勇气:“凌不疑……我……我心悦你。我爱上你了。”
凌不疑浑身一震,剧痛仿佛瞬间消失,他猛地抬眸,难以置信地看向程少商。
那双总是深邃冷冽的眼眸中,此刻掀起了滔天巨浪,震惊、狂喜、以及几乎要溢出来的动容交织在一起。
他反手紧紧握住她的手,力道大得几乎捏疼她,千言万语堵在喉间,最终只化作一声低沉而缱绻的:“……少商。”
就在这时,温颜也急匆匆赶到了宫门处。她一眼便看到相拥的兄嫂,心中一松,随即目光上移,看到了高坐于监刑台上的文子端。
他穿着皇子常服,面容俊雅,姿态端方,正平静地俯瞰着下方。
阳光照在他身上,勾勒出尊贵的轮廓,也与下方刚刚受过刑、略显狼狈却依旧不屈的兄长形成了鲜明而刺眼的对比。
那一刻,温颜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
她一直知道文子端是皇子,身份尊贵,但以往相处,他多是温和的、甚至带着些笨拙的真诚,她几乎快要忘记这层身份所带来的天然鸿沟与权力碾压。
直到此刻,她亲眼看着他高坐明堂,代表着皇权,监督着她的至亲受刑——即便这刑罚是兄长自找的,即便文子端可能并无他选择——那种阶级分明、皇权至上的冰冷现实,才如此赤裸而残酷地展现在她面前。
她的兄长,战功赫赫的将军,可以为了心爱之人肆意报复,却也最终逃不过皇权的惩戒。
而文子端,她心爱之人,就坐在那权力的执行席上。
一种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情绪在她心中蔓延开来,夹杂着茫然、一丝隐痛和对未来更深的忧虑。
她站在原地,望着高台上的文子端,眼神复杂,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不仅仅是宫墙,更是这巍巍皇权,森森等级。
文子端似乎感受到了她的目光,垂眸望来。
四目相对,他清晰地看到了温颜眼中的震惊、疏离以及那一闪而过的痛楚。
他心中一紧,放在膝上的手悄然握紧,却无法在此刻,走下这台,去拥抱她。
阳光依旧明亮,却仿佛带上了一丝冰冷的重量。
宫门处的喧嚣与目光被远远甩在身后。
温颜与程少商一左一右,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凌不疑,沉默地朝着他在宫中的临时居所走去。
温颜能清晰地感受到身后那道一直追随着她的、属于文子端的目光,复杂而急切,似乎想要传达什么,但她没有回头,只是将凌不疑的手臂扶得更稳,刻意忽略了那道视线。
回到居处,屏退左右。
凌不疑俯卧在榻上,程少商红着眼圈,颤抖着手去解他染血的中衣。
布料与皮肉黏连,每一次轻微的剥离都让凌不疑肌肉紧绷,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但他始终咬紧牙关,未发出一声痛哼。
当那纵横交错、皮开肉绽的伤痕彻底暴露在空气中时,程少商的眼泪又落了下来,慌忙去找伤药和清水。
温颜站在一旁,看着兄长背上那狰狞可怖的伤势,虽知对于久经沙场的他而言,这或许真的只是皮肉之苦,但那鲜红的血肉依旧像针一样刺痛了她的眼睛。
她想起兄长在战场上受伤无数,每一次都挺了过来,可这一次,这伤却是因维护心爱之人而受的皇权责罚。
她缓步上前,接过程少商拧干的帕子,动作极其轻柔地为他擦拭周围的血污,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阿兄……痛不痛?”
凌不疑侧过头,看到妹妹泛红的眼眶和强忍泪意的模样,放缓了声音,甚至试图带上一点轻松的语调:“傻丫头,这算什么。在战场上,比这重的伤多了去了,不碍事。”
可他越是这样轻描淡写,温颜心中的酸楚就越是汹涌。
她看着他因忍痛而苍白的唇色,看着那一道道刺目的杖痕,眼前却不断浮现出宫门前那鲜明而残酷的一幕——高坐台上、代表着无上皇权的文子端,和台下伏身受刑、血染衣袍的兄长。
强烈的对比像一把冰冷的锥子,刺破了她一直以来刻意忽略的现实。
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大颗大颗地滚落,滴落在她的手背上,也滴落在凌不疑榻边的锦褥上。
凌不疑察觉到她的泪水,叹了口气,努力抬起手臂,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真的不痛。别哭。”
程少商也拿着药膏过来,看到温颜落泪,心中更是难受,觉得都是因为自己才连累了他们兄妹。
凌不疑的目光却一直停留在温颜脸上,他那双能洞察人心的锐利眼眸,此刻清晰地看到了妹妹眼泪中不仅仅是心疼,还有一种更深沉的、混杂着震惊、迷茫和恐惧的情绪。
这与她平日里从不为小事感伤或气愤的模样截然不同。
他沉默了片刻,任由程少商小心地为他上药,忽然开口,声音低沉而平静,却直击核心:“阿颜,你告诉阿兄,经过今日之事,你还……还想嫁给三皇子吗?”
温颜正在为他擦拭的手猛地一颤,帕子差点掉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