润玉声音颤抖起来,仿佛陷入了极痛苦的回忆:“遍体鳞伤是常事,无人可诉,无人可靠,只能自己躲在布星台后偷偷舔舐伤口。
后来…后来学会隐忍,学会察言观色,学会将一切情绪藏起来才能稍微…好过一点…”
温颜静静地听着,渡入神力的指尖平稳依旧,眸底却微微起了波澜。
她虽猜到这位大殿下处境不易,却未想到竟是如此艰难。
那些触目惊心的旧伤…原来是这样来的。
“即便如今看似位列夜神,却依旧如履薄冰…”
润玉的声音愈发悲凉,“一举一动皆被监视,稍有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今日若非尊神,润玉怕是…”
他说到此处,似是再也支撑不住,将脸微微埋入那柔软的衣料之中,肩膀细微地颤抖起来,不再言语,却比任何哭诉都更能传递出那份深入骨髓的孤寂与绝望。
温颜感受着腿侧传来的微凉湿意和那极力压抑的颤抖,心中那抹因他刻意靠近而生出的些许不适,渐渐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取代。
她见过世间万千生灵,掌无尽生机,却鲜少直面如此赤裸裸的、源自漫长岁月积累的伤痛与卑微。
这位天界大殿下,光鲜身份之下,竟是这般千疮百孔。
她生性清冷,不喜麻烦,更不欲牵扯过深。
但此刻,听着他带着哭腔的低声诉说,感受着那份沉重的悲伤,她终究…生出了一丝不忍。
良久,她空着的那只手,轻轻抬起,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落在了润玉微微颤抖的背上,生疏地、略显僵硬地拍了拍。
“都过去了。”她声音依旧清淡,却似乎比往常柔和了半分,“既已熬过,日后便无人可再轻易伤你。”
这生疏的安抚,这平淡却有力的话语,如同暖流瞬间击溃了润玉所有心防。
他身体猛地一颤,再也忍不住,滚烫的泪水无声地浸湿了温颜的衣襟。
这一次,并非全是伪装。
温颜生疏的安抚和那句“日后便无人可再轻易伤你”,如同最锋利的针,精准刺破润玉强撑多年的硬壳,露出内里从未愈合的柔软与脆弱。
他伏在她膝上,泪水无声流淌,并非全然作伪,那积压万年的委屈与孤寂,在此刻寻到了一个看似可靠的宣泄口。
哭音渐歇,他却并未起身,反而就着这个依偎的姿势,微微仰起脸,眼眶鼻尖皆泛着红,湿漉漉的长睫颤动着,用一种极其委屈又小心翼翼的语气低声问:
“尊神,前些时日…是否是在故意躲着润玉?”
温颜拍抚他后背的手微微一顿。
润玉捕捉到这细微的停顿,眼底飞快掠过一丝了然,语气更加低落可怜,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是润玉做错了什么,惹得尊神厌烦了吗?
若是…润玉向尊神赔罪,尊神如何责罚都好,只求…只求尊神别再不理我。”
他声音越来越小,带着浓重的鼻音,像只被遗弃后好不容易找到主人、却又怕再次被丢弃的小兽,将“绿茶”二字诠释得淋漓尽致,
“那日布星台,不见尊神,润玉心中甚是难过…”
温颜看着他这副模样,听着他这委屈至极的控诉,心中那点因窥破天机而生的疏离念头,竟有些说不出口。
她发现自己对着这张脸,这番情态,总是难以真正硬起心肠。
她沉默片刻,终究还是选择了坦言,语气却不由自主动放缓了些:“并非厌烦,只是本尊推演天机,见你命中有段姻缘纠葛,牵扯颇深,恐非易与之事。
本尊不欲介入他人命数,故而…”
她未尽之语,润玉却已明白。
他心中猛地一刺,原来是因为这个?
什么姻缘纠葛?
他眼底瞬间掠过一丝阴霾,却被更快地掩饰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更深重的悲伤与一丝倔强。
他猛地摇头,甚至因动作太大而牵扯到伤口,痛得蹙眉,却依旧急切道:“姻缘,命数,尊神,润玉从不信命。”
他语气激动起来,带着一种从骨子里透出的偏执与不甘:“若信命,润玉早就该认命地死在那些欺辱折磨之中,尸骨无存了。
能活到今日,润玉只信自己,只信争来的、抢来的、算计来的一切。
所谓的命定姻缘…与我何干?
我为何要受其摆布?”
他望着温颜,眼中水光未退,却燃着灼人的火焰:“尊神,润玉这一生,孤苦无依,如履薄冰,从未真正拥有过什么,也从未奢求过什么。可是…”
他声音骤然低软下去,带着无尽的祈求与脆弱,
“尊神是唯一一个肯在润玉濒死时伸出援手,肯在父帝天后面前为润玉说话,肯在此处听润玉这些不堪过往的人…”
他伸出手,轻轻拽住温颜的一片衣角,如同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润玉别无他求,只求尊神,别再躲着我。
哪怕…哪怕只是偶尔允许润玉远远看着您,听您说几句话便足够了。
尊神,润玉真的只有您可以稍稍依靠片刻了…”
这一番话,七分真,三分演,将他所有的悲惨、不甘、倔强和卑微的祈求赤裸裸地摊开在她面前。
温颜彻底怔住了。
她看着眼前这人,听他诉说着不信命的偏执,感受着他那份近乎绝望的依赖,心中那点因“天定姻缘”而生的顾虑,竟显得有些苍白无力。
是啊,若真信命,他早已死了千百回。
他这一身伤痕,不就是逆天改命、挣扎求存的证明吗?
自己又何必因那尚未发生的、虚无缥缈的“可能”,而对他如此冷漠疏离。
她终究…还是狠不下这个心。
良久,她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终是妥协:“罢了,本尊…不躲你便是。”
润玉眼中瞬间迸发出难以置信的璀璨光芒,狂喜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几乎要控制不住嘴角的笑意,连忙低下头,将脸重新埋入她衣襟,掩饰住眼底得逞的狡黠与深沉的爱恋,只瓮声瓮气、无比感激地道:“多谢…尊神…”
温颜感受着膝上重新变得“乖巧”安静的脑袋,心中五味杂陈。
她似乎…惹上了一个不小的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