盆地的风总算平息了。
那阵风吹了整整一夜,直到此刻才像是被看不见的手收回。空气里仍悬着细细的灰尘,顺着晨光在半空中打着旋,像无数迟迟不肯落下的梦。
尘雾散去,战场的轮廓一点点显现出来。
那是一片被炮火反复碾过的土地——地表裂开成深浅不一的沟壑,焦土之间散落着熔化的金属、折断的机械臂和被能量烧穿的防护板。
空气中弥漫着铁锈与硝烟混合的气味,呛得人喉咙发涩。偶尔有碎石在远处滚动几声,又很快归于死一般的寂静。
阳光从盆地的边缘倾洒进来,光线被浮尘削得柔软,落在那片残垣断壁上,照出一层浅白的反光。
那光看起来温和,落在这片焦黑的地面上,却只让人更觉荒凉。仿佛一切喧嚣都被那一夜的战火带走,只剩下余温未散的废墟,还在无声地冒着热气。
雷诺站在临时搭建的指挥台上,静静地望着这一切。
风停之后,他第一次有机会认真看清这片战场。昨夜的爆炸几乎将整个盆地撕开,连地形都被硬生生改写。通讯终端上,能量波动图像仍在闪烁,零号空洞的残余数据不稳定地跳动着,像在提醒着刚刚经历的疯狂。
他伸出手,调出通讯频道。各个小组的声音交织在耳边——
“医疗组已经找到第三区的伤员两名,正在处理!”
“后勤确认存活物资数量,预计能支撑撤退一小时!”
“外围小队报告,北段能量波动趋稳,可以安全通行!”
这些声音杂乱、急促,夹杂着喘息和摩擦声,却莫名地让雷诺心里安定下来,听到自己的战友一个个的安全,这才是混乱后最珍贵的东西。
他盯着终端上的图表几秒,确认路线,沉声下令:“伤员优先撤离,A组从西南裂隙走,b组沿北段通道绕行。”
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语气里带着一丝沙哑的疲惫:“还有——附近所有关于尼尼薇的残留样本,全都收起来。别落下。”
几名副官立刻领命,通讯频道里再次响起确认的应答,一道道光标在屏幕上闪烁,代表着小队们的动向。
雷诺抬起手,揩掉脸上的灰尘,手套上的防护布被烧得发硬,擦在皮肤上有细微的灼痛。他没去理会,只是掏出怀里半截香烟,点燃深吸了一口,那味道让人头晕,却也让他真正感觉到——他们还活着。
经历了一整夜的大战,所有人都清楚:能站在这里的,已经算是幸运。
在雷诺的命令声下,场上所有人迅速动了起来。
医疗组推着担架穿行于废墟之间,时不时传来金属架子碰撞的声音;后勤小队开始回收设备,半熔的零件被装进箱中,叮当作响;几名年轻士兵在挖掘机旁协助清理残渣,脚步踉跄,却没有一个人停下。
尘土、脚步、低语声,交织成一种近乎死寂的忙碌。
那忙碌是本能的,是一种求生的惯性——只有不停地动,他们才能相信自己已经脱离了恐惧。
雷诺站在高处,手指间还夹着一根半燃的烟,烟灰在风中抖动,深吸了一口,缓缓呼出,烟雾混着灰尘一同散开。他抬手弹掉烟灰,看着那一点微光坠入碎石堆里,最终熄灭。
远处的医护兵正抬着担架经过,伤员的呻吟被风一吹就散,只剩低沉的喘息声。
他再一次确认终端上的数据,稳定的通讯波段闪烁着绿色。
“很好,大家继续保持。争取在中午前离开这里。”
短暂的寂静后,频道里重新响起了回应。
“明白,指挥官。”
“伤员清点完毕。”
“运输组准备完毕,随时可以撤离。”
而雷诺的目光,却不自觉地落在盆地的另一侧,那里,是狄安娜之前站着的地方。
焦土在阳光下泛白,地表裂痕蜿蜒,像某种伤口在缓慢愈合。她的身影早在黎明前就消失在那道焦黑的裂谷之后,只留下了星见隼和鸮语带着几名星见家的成员处理收尾。
雷诺静静看了几秒。
风从盆地底部吹上来,掠过他鬓边,带着一点干涩的热气。那一刻他突然生出一种说不清的感觉——不是因为她的离开,而是因为那份离开的理所当然。
狄安娜的存在向来神秘,再加上星见家一直遮遮掩掩,各势力获得到关于狄安娜的信息很少。
哪怕她以“星见家养女”的身份出现,也像是一种精心布置的幌子。传言说她是星见家在空洞边境秘密培养的特务之一,专门执行家族一些特殊计划。
他不愿相信这种传言,可一次又一次的任务让他不得不承认——那并非空穴来风。
雷诺本想问她关于尼尼微的事,关于在最后时刻尼尼薇展露出的异常反应。可话到嘴边,他终究没有说出口。
他明白自己不该问,也问不出答案。
各大势力这次只是暂时听从防卫军的统一指挥,表面上合作,实际上各怀心思。能让狄安娜那样的人听命调度,已经是给他足够的面子了。
想到这里,他轻轻叹了口气,把终端重新扣进胸前的插槽里。
星见隼那边正在整队,鸮语一边分配任务,一边低声确认人数。那支队伍行动迅速,纪律严谨,不带一丝拖沓。
雷诺轻轻摇了摇头,把那一点没来由的思绪压了下去。他知道,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至少,现在,他得先带人回去。
“裂隙标记更新完成,”邦布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接着是那名负责导航的技术员已经在前方选好了路线。
“最新稳定点位于西南方五百二十米,能量指数维持在c级,可安全通过。”
“收到。”雷诺点头回应,随即调高频道的音量,“全员听令——往西南方向撤退。”
命令一出,通讯里立刻传来一连串确认声。
雷诺抬头扫视一圈,目光掠过那一张张沾满灰尘的面孔。众人虽然疲惫至极,眼神仍带着警觉,但听到“撤退”二字后,肩头似乎轻了一分。
有人在低声互相招呼,有人默默将武器收起,也有人抬起担架,踩着坑洼不平的地面缓缓离开盆地。
风再次掠过,卷起几缕尘烟。那一刻,盆地终于像是从漫长的噩梦中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