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转眼夏日的灼热在京城的上空久久不散,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穿过四合院的灰瓦屋檐,在青石板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墙角的野草蔫头耷脑地伏着,连带着院里的人也都少了往日的活络劲儿——毕竟肚子里没多少实在东西,谁也没力气东家长西家短地嚼舌根。
吴晓燕拎着个半旧的蓝布包袱踏进院门时,最先瞧见她的是坐在门墩上纳鞋底的三大妈。
三大妈手里的针线顿了顿,眼神在她身上扫了一圈,没等开口,屋里的三大爷阎阜贵就探了个脑袋出来,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也只是“哦”了一声,又缩了回去。
这反应,倒也不意外。
自打去年冬天粮票紧俏起来,院里的气氛就跟着沉了下去。
以前谁家炖个肉、裁件新衣裳,能让全院的人念叨半宿,可现在,能把窝头揣热乎了填进肚子,就算是顶好的日子。
吴晓燕这一走一归,在旁人眼里,不过是“又一个从外头混不下去回来的”,好奇归好奇,可好奇完了,该琢磨晚上喝稀的还是啃干的,依旧得琢磨。
也就几个孩子围上去,怯生生地问她包袱里有没有糖,被自家大人一声“没眼力见”给喝退了。
吴晓燕笑着摇摇头,从包袱角摸出两颗硬糖,分给最瘦小的那个,自己则径直往中院贾家走去——那是她如今唯一能落脚的地方。
院里人没心思,不代表所有人都没心思。
东厢房里,易中海坐在炕沿上,手里攥着个搪瓷缸子,里头的白开水早就凉透了。
他听见院门口的动静,耳朵不自觉地竖了起来,直到听见贾张氏那标志性的大嗓门“哎哟喂”地喊起来,才重重地叹了口气,把缸子往炕桌上一放,发出“当啷”一声响。
这阵子,他心里的火气像是被泼了盆冷水,渐渐熄了下去。
前几次对贾家出手,可真等贾家被折腾得连顿像样的饭都快吃不上了,他心中那股子怒气,反倒没了着落。
尤其是吴晓燕一回来,他脑子里那些压了几十年的旧事,就跟翻书似的,一页页往外冒。
他想起当年在乡下,他们这帮人还都是娄家的长工,住一个村,吃一口锅里的糙米饭。
那时候的老贾——也就是贾东旭的爹,是他们里头的老大哥,年龄最大,性子也最爽朗,是第一个娶媳妇的。
老贾的媳妇,也就是贾张氏,年轻的时候,那也是村里出了名的美人,柳叶眉,杏核眼,一笑起来,俩酒窝甜得能把人的心都化了。
最重要的是,贾东旭的饭碗特别的大,这让易中海等一众半大小子看的眼睛都要直了。
那时候他、刘海中、阎阜贵,还有何大清、许武德,都是半大的小子,每天干完活,就盼着能瞅见花嫂子一眼。
有时候花嫂子在院里喂鸡,他们就假装在墙根下拾柴火,眼睛却直勾勾地往院里瞟。
有时候花嫂子去河边洗衣裳,他们就跟着去挑水,哪怕桶里的水晃得只剩半桶,也心甘情愿。
他还记得,有一回老贾出去帮娄家拉货,花嫂子一个人带孩子忙不过来,夜里贾东旭哭闹不止,是他偷偷翻墙过去,给孩子喂了米汤,又抱着孩子在院里晃了半宿,直到孩子睡熟了才悄悄溜回去。
也就是那一夜,他躺在自己的小土炕上,脑子里全是花嫂子感激的眼神,还有她鬓角垂下来的那缕发丝——那是他第一次对一个女人有了不一样的心思。
后来娄家迁到京城,办起了厂子,他们这帮长工也跟着来了,进了娄家的产业做工。
日子一天天好起来,可老贾却在一次机器事故里没了命。
那时候他心里说不清是难过还是庆幸,只知道,他终于有机会靠近花嫂子了。
再后来,花嫂子成了贾张氏,他也成了院里的一大爷,两人低头不见抬头见,一起拉扯着贾东旭长大,一起熬过了最苦的几年。
日子久了,花嫂子眼角的皱纹多了,腰也弯了,曾经的那点心动,好像也被柴米油盐磨没了。
他开始觉得贾张氏唠叨、小气,觉得她总想着占便宜,却忘了,当年那个在河边洗衣裳的姑娘,也曾是他心里的白月光。
吴晓燕的回来,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他记忆的匣子。
他突然想起,贾张氏当年为了拉扯贾东旭,白天在厂里做工,晚上回来还要缝缝补补,头发熬得都白了大半。
想起前阵子他故意为难贾家,贾张氏坐在门槛上哭,那哭声里的委屈,他当时只觉得烦,现在想来,却有些心疼。
“唉……”易中海又叹了口气,伸手揉了揉眉心。
他这辈子,算计了不少,也得到了不少,可唯独对贾张氏,心里总像堵着点什么。
现在想来,那些算计,那些不满,在几十年的情分面前,好像也没那么重要了。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中院里贾张氏正忙着给吴晓燕收拾屋子,嘴里虽然还在念叨“你这丫头出去这么久,回来也不知道提前说一声”,语气里却满是关切。
易中海的嘴角不自觉地勾了勾,心里的那点执念,像是被风吹散了似的,一下子就没了。
算了,以后不跟贾家计较了。
能帮就帮一把,就当是……就当是给当年的花嫂子,也给当年的自己,一个交代吧。
毕竟贾东旭……易中海没再往下想,只是轻轻摇了摇头,转身去灶房烧水——晚上,得给自家老婆子炖点粥,她最近总说胃里不舒服。
中院里的热闹还没散去,西厢房的傻柱,却像是被雷劈了似的,站在门口,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贾家的方向,连手里的饭盒都忘了放下。
他自己也说不清,这阵子是怎么了。
以前的他,眼里心里几乎全是秦淮茹。
秦淮茹和李末离婚那阵子,他还偷偷告白了好几次,每次都被秦淮茹笑着拒绝,可他心里一点不气馁,总觉得只要自己坚持,秦淮茹早晚是他的。
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看着秦淮茹,突然就没了以前的那股子热乎劲儿。
秦淮茹还是那么好看,一笑起来两个酒窝,眼睛弯得像月牙,可他就是觉得,好像少了点什么。
就像是一碗红烧肉,以前觉得香得不行,可吃多了,突然就觉得腻了,哪怕再摆在面前,也提不起筷子。
直到刚才,他从厂里回来,刚进院门,就看见吴晓燕站在贾家的门口,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头发挽成一个简单的发髻,脸上带着点风尘仆仆的披惫,可那双眼睛,却亮得很。
就那么一眼,他感觉自己沉寂了许久的心脏,突然“咚咚咚”地跳了起来,跳得那么快,那么猛,像是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似的。
血液也跟着沸腾了,浑身的力气好像一下子都回来了,连脚步都变得轻快起来。
他想凑上去,想跟吴晓燕说说话,想问问她这几年在外头过得怎么样,甚至想把手里的饭盒递给她。
那是他今天特意从厂里大食堂多打的,有两个白面馒头,还有一勺子白菜炖豆腐。
就在他抬脚要走过去的时候,脑子里突然“嗡”的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他想起了他爷爷。
他爷爷活着的时候,就是个老鳏夫,可偏偏对村里的一个寡妇格外好。
那时候他还小,只记得爷爷总偷偷给那个寡妇送粮食,送柴火,哪怕自己饿肚子,也从不委屈她。
后来爷爷走了,临死前还念叨着那个寡妇的名字。
他又想起了他爹,何大清。
何大清年轻的时候,在大酒楼里面当厨师,然后就认识了白寡妇。
那时候何大清却一门心思扑在白寡妇身上,差点就抛弃了他和妹妹何雨水,要不是后来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怕是早就和白寡妇双宿双飞了。
再后来,何大清果然把白寡妇娶回了家,虽然嘴上不说,可对自寡妇的好,院里人都看在眼里。
爷爷喜欢寡妇,爹也喜欢寡妇……那他呢?
傻柱猛地停下脚步,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又抬头看向吴晓燕——吴晓燕的男人,也就是贾东旭,还有后来改嫁的男人都没了,她已经成了寡妇。
原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