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抓住林风的手,用尽了最后的力气,终究还是无力地滑落。
慕容嫣的意识再次沉入无边的黑暗。
只是这一次,黑暗的深处,似乎有了一丝微光。
……
不知过了多久。
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又仿佛只是一瞬。
一阵浓郁得化不开的草药香,钻入鼻腔,顽固地将她从混沌中唤醒。
这股味道很复杂。
有泥土的芬芳,有阳光暴晒后的干枯气息,还有一些属于根茎的,深沉的苦涩。
盘踞在魂魄深处那股日夜不休的灼痛感,并未消失。
但它不再是焚尽一切的燎原烈火。
一股温和而清凉的气息,如同山涧清泉,正缓缓流淌在她的经脉与魂魄之间,抚平着那些被灼烧出的创口。
慕容嫣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
她艰难地,缓缓地睁开了双眼。
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的,带着些许霉味的木质天花板。
几道光线从窗户的缝隙里挤进来,在空气中投射出清晰的光路,能看见无数细小的尘埃在其中沉浮。
她动了动手指。
身体依旧虚弱,但那种被彻底钉死在绝望深渊里的无力感,减轻了许多。
她立刻收敛心神,警觉地探查自身。
身为前朝皇室遗孤,这份本能也早已刻入骨髓。
内视之下,她的心脏猛地一沉。
那该死的“牵机锁魂蛊”依旧盘踞在她的气海与神魂连接之处,无数细密的能量丝线,将她的三魂七魄死死锁在肉身里。
可就在这张网的外面,另一股截然不同的力量,正在与其对峙。
这股力量温和,绵长,它没有试图去撕毁那张蛊毒大网,而是用一种更巧妙的方式,将其包裹,压制,让其狂暴的力量无法再向外扩散。
是谁?
是谁出手了?
她侧耳倾听,努力捕捉着外界的一切动静。
院子里,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像是在翻检什么东西。
紧接着,一个带着浓浓不耐烦的少年男声响了起来,开启了他那标志性的碎碎念。
“真是麻烦死了……”
“三钱紫河车,这东西炮制起来的味道,能把隔壁的狗都熏晕过去。”
“还有这七叶一枝花,非得要雨后带露水的,怎么,难道我还要去求龙王爷下一场雨吗?现在上哪儿找去?”
“最要命的是这个,断肠草。”
那个声音顿了顿,慕容嫣甚至能想象出那人正捏着一株植物,满脸嫌弃地端详着。
“以毒攻毒,说得轻巧。”
“这东西的毒性要用金银花和甘草来中和,比例稍微错那么一丝丝,就不是救人,是送人上路了,而且还是加急的那种。”
“下蛊的那个家伙是个疯子,想解蛊的我也快被逼疯了。”
“我这里哪有这么多稀奇古怪的药材,全是些治跌打损伤的凡品,这下亏大了。”
“早知道就不救了,现在把自己搭进去,我下午的清净日子,我安安稳稳的午觉,全没了!”
抱怨声断断续续,充满了对被打扰的清闲时光的深切哀悼。
紫河车!
七叶一枝花!
这些无一不是解毒圣品,千金难求!
而断肠草……
那是能让修士都闻之色变的天下剧毒!
以毒攻毒的法子,慕容嫣不是没听说过,甚至在她病情最重的时候,为了治病的宗门供奉也曾讨论过,但最终无一人敢用。
因为那需要的,不仅仅是胆魄,更是对药理、毒理登峰造极的理解,对剂量毫厘不差的掌控。
敢这么用药的,无一不是传说中的医道宗师!
这个男人……
他一边抱怨着麻烦,一边却将这等凶险的药方随口道来。
他抱怨的不是“难”,而是“烦”。
这其中天差地别的含义,让慕容嫣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
难道......自己的病真的有救了?!
就在这时,院子里传来另一阵响动,似乎是有人醒了。
“咳……咳咳……”
是一个虚弱的,属于男人的咳嗽声。
“醒了?”
林风的声音依旧懒洋洋的,他头也不抬地将一张写满了字的麻纸丢了过去。
“这是药方,上面的药材,一样都不能少,一种都不能错。”
“找不到,或者找错了,就不用回来了,直接给你家小姐准备后事吧。”
那刚刚苏醒的护卫队长,浑身是伤,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接过那张轻飘飘却重若千钧的麻纸。
他看着上面那些龙飞凤舞,几乎难以辨认的字迹,又看了看林风那张写满“别来烦我”的脸,重伤的身体里不知从哪里涌出一股力气。
“是!先生!小人就算拼了这条命,也一定把药材找齐!”
他甚至来不及处理自己的伤口,对着林风重重磕了一个头,然后便踉踉跄跄地,疯了一般冲出了院门。
林风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又幽幽地叹了口气。
“真是的,又一个充满干劲的工具人。”
他转过头,对着一直蹲在旁边,像个小学生一样认真观摩他分拣药材的王三麻子吩咐道。
“那边锅里刚熬好的药,端进去,让她喝了。”
“是,先生!”
王三麻子精神一振,立刻站起身,恭恭敬敬地走向屋角的药炉。
很快,木门被“吱呀”一声推开。
王三麻子端着一个粗瓷大碗走了进来。
他一眼就看到了躺在地上,已经睁开眼睛的慕容嫣。
四目相对。
王三麻子脸上没有丝毫多余的表情。
他努力模仿着自家先生那种云淡风轻的高人风范,将声音压得又冷又平。
“醒了就喝药。”
他将那碗散发着浓重苦味的药汁,放在了慕容嫣身旁的地板上。
然后,一句话不多说,转身就走。
他还要出去帮先生分拣那些“神药”呢。
那可是天大的机缘!
木门再次被关上。
屋子里,又恢复了寂静。
只剩下慕容嫣,和那碗还在冒着热气的,不知是救命良药还是穿肠毒药的汤剂。
她看着那碗药,又听着窗外那个男人偶尔传来的,对药材品相的挑剔和对人生的抱怨。
她沉默了许久。
最终,用尽全身的力气,撑起半边身子。
那只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手,微微颤抖着,伸向了那个粗瓷大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