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敏之离开香港之前,接到了亚洲汽水厂梁先生的电话。
电话那头,梁先生的声音带着几分笑意:“苏厂长,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们董事会已经通过了提议,同意将那条淘汰的生产线,按照我们之前谈的价格,卖给你们上海的厂子!”
一时间,她激动得竟有些语无伦次。
为了这条生产线,她这几天在香港软磨硬泡,几乎是拿出了全部的诚意和专业知识去游说。
她深知这条生产线意味着什么——那不仅仅是设备,那是打开新局面的钥匙。
梁先生在电话那头温和地笑了:“苏厂长,不必客气。说实话,是你打动了我们。”
他顿了顿,诚恳地说道:“你的诚意,还有你对汽水行业未来规划的专业见解,让我们都刮目相看。”
“大家一致认为,这条生产线虽然对我们来说已经落后,但交给你们这样有冲劲、有远见的团队,才是真正的物尽其用,总好过当废铁卖掉。”
“那设备……”苏敏之最关心的还是时间。
“我这边已经联系好了货运公司,会用最快的船给你运过去。”梁先生显然早有准备。
“文件和手续我会加急办好。如果一切顺利,下个月初,设备就能运抵上海港。”
“太好了!”
“你放心,”梁先生补充道,“到时候,我会把所有的技术资料、操作手册,甚至是我们这边老师傅的一些维护心得,都整理好一并寄给你们。”
“如果你们在安装调试时遇到任何问题,随时可以打电话来问。我们这边一定全力支持。”
“梁先生,您这份情谊,我苏敏之记在心里了。”苏敏之由衷地说。
“哎,说这些就见外了。都是做实业的,互相帮衬是应该的。”梁先生笑着说,“苏厂长,我看好你。祝你们的厂子往后越办越好!”
挂了电话,苏敏之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兴奋。她“哇”地轻呼一声,在酒店房间里兴奋得来回踱步。
她看着窗外香港的夜景,心里已经在盘算着生产线到了以后的安装计划、人员培训、产能提升……
一桩心事落地,苏敏之归心似箭。
几天后,苏敏之结束了香港的考察行程,风尘仆仆地回到上海。
刚下火车,她顾不上回家休息,直接拎着行李箱就赶到了汽水厂。
一路上,她满脑子想的都是该如何宣布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她几乎能想象到,崔厂长、李师傅、赵主任他们会爆发出怎样震耳欲聋的欢呼。
她推开自己办公室的门,将行李箱往墙角一放,刚喝了一口水,正准备拉铃通知各部门主管开会,办公室的门就被敲响了。
“请进。”苏敏之头也没抬,以为是哪个工人来汇报工作。
门被推开,吱呀一声。苏敏之没有听到熟悉的汇报声,反而感觉到了一股异样的沉默。
她疑惑地抬起头,整个人瞬间愣住了。
门口站着的,是一个面容憔悴的中年女人。
“刘……刘阿姨?”苏敏之惊得站了起来,“您怎么……”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方政委的爱人,刘若兰。
上次见面还是在广东的军区大院里,可现在,她脸上明显瘦了一圈,眼角多了些细纹,整个人看起来疲惫了许多。
“敏之。”刘若兰勉强笑了笑,声音有些沙哑。
“您……您什么时候到的上海?”苏敏之赶紧站起来,快步走过去扶住刘若兰的胳膊,语气里满是关切和意外。
她麻利地给刘若兰拉过一把椅子,又匆匆忙忙地去拿茶叶罐泡茶,一边泡一边说,“您先坐,我给您倒杯热茶。这一路过来,累坏了吧?”
刘若兰坐下来,看着苏敏之忙前忙后的样子,她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情绪,轻声说:“我来上海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有……有十来天了吧。”
她接过苏敏之递来的茶杯,双手捧着,却没有喝,只是盯着杯子里的茶叶在水中沉浮。
沉默了几秒,她抬起头,认真地说:“敏之,我想单独跟你说会儿话,有些事……有些话,我想跟你聊聊。”
苏敏之立刻会意。她快步走过去,将办公室的门从里面关上,还特意落了锁。
她没有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后,而是搬了把椅子,紧挨着刘若兰坐下,用一种尽量柔和的声音说:
“刘阿姨,您看您,跟我还客气什么。有什么事,您就直说吧。”
“我来上海,是来找东升的。”
苏敏之一愣:“贾大哥?他……他怎么了?他在厂里挺好的啊。”
刘若兰的嘴唇哆嗦着,她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从牙缝里挤出了后半句话:“东升他……”
她的声音猛地哽住,眼泪毫无征兆地滚落下来。
“他是我和你方伯伯……的亲生儿子。”
“轰——”
苏敏之瞪大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您……您说什么?”
接下来,刘若兰简单地把贾桂花换孩子的事情讲了一遍。
她说得很克制,没有太多的情绪起伏,但苏敏之却能从那些简短的句子里,感受到这位母亲这些年承受的痛苦和现在内心的煎熬。
“三十多年了,敏之……”刘若兰说到这里,终于忍不住,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我辛辛苦苦养大的孩子,不是我亲生的。可我自己的亲骨肉,却在乡下吃了三十多年的苦……”
她猛地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失声痛哭,但那份压抑的悲恸,比嚎啕大哭更让人心碎。
苏敏之彻底听傻了,嘴巴张得老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脑子里乱成一团,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贾东升……居然是方政委的儿子?
“那贾……”苏敏之突然意识到,贾东升现在应该姓方了。
“那……东升哥他……他知道这件事了吗?”苏敏之小心翼翼地问。
刘若兰点点头,眼眶瞬间就红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知道了,他比我知道的还要早。”
说到这里,她终于控制不住,眼泪顺着脸颊滑落下来,“他一个人默默承受了这么久,都不敢告诉我们……他该有多难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