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被打翻的墨汁,浓稠得化不开,将空岛裹进一片沉寂。
向日葵花田的叶片蔫蔫地垂着,连最挺拔的那株都没了白日的精神,只有晚风偶尔掠过,才勉强掀起一阵细碎的“沙沙”声,像谁在暗处压抑的叹息。
石屋的窗棂漏出一缕微弱的烛火,在墨色的夜里晃悠,像颗随时会熄灭的星。
阿提换了件利落的黑紫色短衫,手腕缠着的布条在月光下泛着冷白,遮住了那些狰狞的紫色裂痕。
轻便的短靴踩在落满花瓣的地面上,没发出半分声响,只有头顶的紫色恶魔角,在暗沉的夜色里泛着幽幽微光,像两颗悬在半空、无处安放的孤星。
他停在石屋门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门框上粗糙的木纹——那是当年他和toto一起刻下的向日葵图案,如今纹路里积了些灰尘,像蒙着层化不开的心事。
石屋的门没关严,留着一道窄缝,里面透出的烛火忽明忽暗,映得门缝里的影子也跟着晃。阿提轻轻推开门,一股混杂着草药和冷汗的气息扑面而来,让他的眉头瞬间拧紧。
toto蜷缩在床榻上,脸色白得像被月光洗褪了色的纸,额前的碎发被冷汗浸得一缕缕贴在皮肤上,
连呼吸都带着细微的颤音,每一次吸气都像在强忍撕裂般的疼痛,单薄的被褥被她攥得皱成一团,指节泛着青白。
“逞强得要命。”
阿提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不易察觉的沙哑。他走到床榻边,手背上的紫色纹路悄悄亮起,温和的魔力像薄纱般覆在toto身上——
可这魔力在她紊乱的气息面前,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只激起一点微澜,便迅速被吞噬。
toto的颤抖稍稍轻了些,眉头却依旧紧锁,眼尾沁出的生理性泪水,在烛火下泛着水光,像颗断了线的珍珠,砸在被褥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阿提蹲下身,目光落在toto苍白的脸上,指尖悬在她的额前,却终究没敢碰。
夜风从窗缝钻进来,吹得烛火猛地晃了晃,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墙壁上,像个孤独的剪影。
他的脑海里,突然翻涌出傍晚藏书阁的画面——烛火摇曳,古籍摊在石桌上,“归土重生术”五个字泛着陈旧的光,墨迹边缘都有些褪色,像早已被遗忘的秘密。
雏菊当时的声音还在耳边回响,带着前所未有的慌乱:
“空岛没了toto的魔力支撑,三天就会暴露在人类世界!”
她的手指捏得书页发皱,粉裙上的毛绒白球都绷得笔直,
“你忘了上次人间传来的新闻?他们连迁徙的候鸟都能当成‘异常现象’围堵,要是看见会发光的巨树、会说话的小白……他们会把这里拆成碎片!”
阿提当时反驳的话有多硬气,此刻心里的恐惧就有多深。
他看着床榻上脆弱的toto,又望向窗外墨色的夜空——空岛的结界在夜色里泛着淡淡的金光,像层薄脆的蛋壳,只要稍微用力,就会碎得彻底。
一旦结界破碎,人类世界的喧嚣、贪婪、恐惧,都会像洪水般涌进来,将这片唯一的避风港淹没。
他站起身,转身往门外走,脚步轻得像缕烟。走到门口时,他回头看了眼toto,烛火恰好又晃了晃,映得她的脸忽明忽暗,像随时会消散的幻影。
门后的阴影里,堆着几个空了的草药包,那是他和雏菊白天熬药剩下的,药渣散落在地上,带着苦涩的气息,像在提醒他:所有温和的办法,都已经用尽了。
夜风更凉了,阿提靠在巨树下,粗糙的树皮硌得后背发疼,却让他混沌的脑子清醒了些。
巨树的叶片在夜色里纹丝不动,叶脉里的金色液体流速慢得几乎看不见,像凝固的泪。
他抬头望向星空,星星被浓稠的夜色遮得只剩几点微光,连最亮的那颗都显得疲惫不堪。
“再等等吧。”
阿提对着夜空轻声说,声音被晚风裹着,很快消散在墨色里。
他不知道等什么,也不知道能等多久,只知道不能赌——赌空岛不会暴露,赌人类不会贪婪,赌书葵不会被魔力诱惑……每一个赌局,都连着太多人的温暖,他输不起,也不敢输。
手背上的紫色裂痕隐隐作痛,像在呼应他混乱的心跳。远处的花田里,不知哪株向日葵的花瓣轻轻落了片,“啪”地砸在地面上,在沉寂的夜里格外清晰。
阿提抬手摸了摸头顶的恶魔角,指尖传来微凉的触感,忽然想起白天雏菊抢他饼干时,耳朵尖红得像熟透的樱桃——原来他们都一样,习惯了用斗嘴掩饰关心,用强硬藏起脆弱。
夜色更深了,烛火还在石屋的窗棂里晃悠,巨树沉默地矗立着,花田安静得像在沉睡。
阿提靠在树影里,一夜未眠,只有那两颗紫色的恶魔角,在墨色的夜里固执地亮着,像在守护着这片空岛,也守护着那颗悬在半空、不敢落下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