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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老师的手落在那个象牙白的礼盒上时,艾克的手指正无意识地抬向鼻梁,试图去推一副并不存在的眼镜框。这动作早已成了他思维高速运转时的习惯性烙印,如同他腰间那根几乎与深色长裤布料融为一体的藤编腰带——那是艾雪在地球时亲手为他编的“永生腰带”,如今已柔韧服帖,成为他身体记忆的一部分。

“艾克,艾雪,”欧阳老师的声音带着岁月沉淀的温润,目光在眼前这对年轻人身上流转,笑意如春风拂过池水,“这次回来,仓促了些。我和杨阳……想送你们一点心意。”她将礼盒轻轻放在艾克面前的旧木桌上,桌面还残留着一点星尘分析仪的冷却液痕迹,深褐色木纹里藏着无数个实验的印记。另一个同样素雅的盒子,则递向了艾克身边的艾雪。

杨阳站在老师身后,昔日四一班那个沉稳干练的班长,如今眉宇间添了几分成熟和笃定。他笑着补充,目光里满是诚挚的暖意:“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就是觉得……特别适合现在的你们。”

艾雪的手指,下意识地拂过盘在发髻一侧、那朵早已与发丝融为一体的藤编永生花环。岁月和某种奇异的能量场早已让它褪去了最初的鲜亮,呈现出温润如玉的古朴光泽,丝丝缕缕的藤蔓缠绕着几缕深栗色的发丝,浑然天成。这花环是艾克当年在地球笨拙却倾注了心血的杰作。指尖触碰到那坚韧又柔和的藤条,一丝难以言喻的微麻感悄然窜过神经末梢,像是沉睡的古老琴弦被无形的手指轻轻拨动了一下。某个遥远而模糊的画面倏忽闪过——血色残阳映照着巍峨的北平城楼,冰冷的铁甲、震耳欲聋的喊杀声、还有那彻骨的悲怆……她微微蹙眉,迅速将这不合时宜的闪念压下。

“老师,杨阳,这太……”艾雪的声音带着感激,还有些许重逢后的微哽。她小心地解开礼盒上系着的浅金色丝带。

艾克的动作更快些,带着科研人员惯有的利落。盒盖掀开,柔和的米白色内衬上,静静地躺着一套剪裁极为考究的西装。深沉的墨蓝色布料,在窗外斜射进来的光线里流淌着低调而内敛的光泽。他微微一怔,指尖悬在布料上方,竟有些不知该如何触碰。

而艾雪那边,盒盖开启的瞬间,一片纯粹的、几乎能吸走所有光线的白,映入眼帘。细腻的缎面婚纱,安静地叠放着,领口和袖口处缀着极其精巧的蕾丝,如同凝结的月光。她呼吸一滞,手指顿在盒沿,指尖微微泛白。

“西装……婚纱?”艾克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里充满了纯粹的惊讶,那是一种超越了他精密逻辑运算范围的情绪冲击。

艾雪的目光从婚纱上移开,望向欧阳老师和杨阳,清澈的眼眸里迅速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光。经历了黑暗星球突袭、实验室被毁、自己险些被掳的惊魂,再到半个月前与艾克在这颗蓝色星球奇迹般的重逢,无数情绪翻涌着,最终只化为一句带着颤抖尾音的低语:“老师……杨阳……谢谢你们。” 千言万语,都凝结在这份洞悉了他们所有渴望的珍贵礼物之中。

杨阳爽朗地笑了,上前一步拍了拍艾克的肩膀:“别愣着啊,大科学家!试试看合不合身?艾雪,你也快去换上!”他眼中闪烁着促狭而真诚的光芒,“地方我都给你们腾好了,楼上那间朝阳的客房,安静。”

艾克抱着那沉甸甸的礼盒,动作竟有些罕见的僵硬。他跟在杨阳身后,踏上通往二楼的木质楼梯,老旧的梯板发出轻微却清晰的吱呀声,每一声都敲在他微微加速的心跳上。这声音,像某种古老仪式的序曲,与实验室里仪器运行的蜂鸣截然不同。他下意识地抬手,指尖再次擦过鼻梁——那里依旧空无一物。手指落下时,不经意地碰到了腰间那根藤编腰带。藤条温润而坚韧的触感传来,一丝微弱的能量波动,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瞬间漾开涟漪。

腰带的束缚感在那一刻骤然清晰了一瞬,紧贴着他的皮肤,带着一种奇异的、穿越时空的熟悉感。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掠过一幅截然不同的画面:凛冽的朔风刮过北平高耸的城墙,卷起漫天黄沙,刺骨的寒意透过冰冷的甲胄直透骨髓。城下是黑压压望不到头的敌军,喊杀声震耳欲聋。一只纤细却异常稳定的手,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用力地为他束紧战甲侧畔那根至关重要的绦带。那张沾着烟尘与血痕的脸庞抬起,眼神锐利如寒星,声音在风声和战鼓声中异常清晰:“殿下,城在,妾在!”那眼神里的决绝与守护,穿透六百年的烽烟,与此刻腰间藤编的触感奇异地重合了。艾克猛地闭了一下眼,再睁开时,楼梯转角那扇蒙尘的窗户透进来的阳光,刺得他眼前一片模糊的光晕。

楼上的客房不大,却收拾得干净整洁。一扇老式的格子窗敞开着,窗外,一棵巨大的梧桐树伸展着繁茂的枝叶,筛下细碎跳跃的光斑,在地板上无声地流动。空气里弥漫着旧木头、阳光和远处隐约传来的市井声混合的气息,这是属于地球的、温暖而踏实的味道。

杨阳拿起那件墨蓝色的西装外套,对着艾克比了比,满意地点点头:“嗯,尺码看来没问题。来,先把外套脱了。”他伸手去解艾克身上那件深灰色、带有特殊能量纤维纹理的实验室常服外套的扣子。

艾克顺从地脱下外套,露出里面简单的白色衬衣。杨阳拿起礼盒里的白衬衫,递给他。衬衫的布料细腻挺括,带着新衣特有的微凉触感。艾克换上,一丝不苟地扣好每一粒纽扣,动作精准得如同校准仪器。接着是笔挺的黑色西裤,裤线锋利得能裁开空气。最后,杨阳拿起那件墨蓝色的西装外套,帮他穿上。

艾克伸展了一下手臂,肩线服帖,腰身收束得恰到好处,衬得他挺拔如松。镜子里的人,少了几分实验室里沉浸于数据时的书卷气,多了几分冷峻的锐利和沉静的力量感。深沉的墨蓝与他眼底偶尔闪过的、属于燕王朱棣的锐光奇异地融合。

“完美!”杨阳由衷地赞叹,拿起那条深灰色的领带,“就差这个了。来,低头。”

艾克配合地低下头。杨阳将领带绕过他的后颈,动作开始还算流畅,但到了打结这一步,手指就变得有些笨拙起来,翻来覆去,总也弄不出一个漂亮的温莎结。他皱着眉,嘴里小声嘀咕着:“奇怪,教程里明明是这样……怎么到我手上就不对了?”

看着杨阳额角渗出的细微汗珠和略显窘迫的神情,艾克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那笑意如同冰封湖面下悄然流动的暖流。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着,任由杨阳继续和那条顽固的领带“搏斗”。阳光透过梧桐叶的缝隙,在他墨蓝色的肩头和杨阳专注的侧脸上投下晃动的光斑,房间里只剩下布料轻微的摩擦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鸟鸣。

不知过了多久,杨阳终于长长舒了一口气,抹了一把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看着艾克胸前那个勉强算得上端正的领结,如释重负:“呼……好了!虽然可能不太完美,但……仪式感到了!”他退后一步,再次端详,目光落在艾克左胸前的西装口袋处,一个想法冒了出来,“等等,还差一点点点睛之笔。”

杨阳快步走出房间,很快又回来,手里拿着两个小小的、毛茸茸的东西。他将其中一个轻轻别在艾克西装左胸的口袋边缘——那是艾克形影不离的熊猫玩偶“小团团”,一个缩小版的、憨态可掬的挂件,脖子上系着一个天蓝色的迷你领结。而另一个同样大小的“小圆圆”,粉色的蝴蝶结清晰可见,被杨阳小心地放在了窗台上。“圆圆在这里陪着团团。”他解释道。

艾克低头,看着胸前那个小小的、带着蓝领结的团团挂件,又抬眼看向窗台上安静趴着的圆圆挂件。他抬起手,指尖极其轻柔地触碰了一下小团团毛茸茸的脑袋,动作珍重得如同触碰最精密的星尘感应器。一丝难以言喻的暖流,无声地注入他眼底深处那惯常的冷静之下。

与此同时,楼下的另一个房间里,气氛截然不同。

艾雪站在一面落地的穿衣镜前,身上那件象牙白的缎面婚纱在午后柔和的阳光里流淌着圣洁的光泽。细腻的蕾丝花边簇拥着领口和袖口,勾勒出她纤细优美的颈项和锁骨。婚纱的剪裁极为贴合,腰线收束得恰到好处,下摆蓬松而流畅地散开,如同月光下盛放的花朵。她微微侧身,看着镜中的自己,眼神有些恍惚,仿佛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这个倒影。

欧阳老师站在她身后,脸上带着慈和而欣慰的笑容,正仔细地帮艾雪整理着婚纱背后一排精致的珍珠纽扣。“真好看,”欧阳老师的声音温柔得像在吟诵一首诗,“我们艾雪,长大了,真真正正地长大了。”

艾雪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落在镜中自己发髻边那朵古朴的藤编永生花环上。阳光穿透窗棂,恰好有几缕落在花环上,那些饱经时光浸润的藤条,竟隐隐流转出一种内敛而坚韧的微光。这微光像一把无形的钥匙,瞬间开启了记忆深处最沉重的闸门。

眼前精致的镜面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扭曲,碎裂!取而代之的是漫天燃烧的箭矢,如毒蛇般撕裂沉闷的夜空。震耳欲聋的巨响不是礼炮,是沉重的攻城锤一次次撞击着北平古老的城门,每一次撞击都带着毁灭的意志,脚下的城砖都在痛苦地呻吟、颤抖。浓烟滚滚,带着呛人的焦糊味和血腥气,模糊了视线。耳边不再是欧阳老师温柔的絮语,而是震耳欲聋的喊杀声、金属碰撞的刺耳刮擦声、伤者濒死的惨嚎……汇成一片绝望的狂潮。

一个高大的身影猛地将她扑倒在地!沉重的铠甲带着血腥和尘土的气息压下来,冰冷坚硬。“躲好!”嘶哑的吼声在她耳边炸开,是朱棣!下一秒,一支闪着幽绿寒光的弩箭“夺”的一声,狠狠钉入他们刚才站立位置后面的梁柱,箭尾兀自剧烈震颤,发出令人牙酸的嗡嗡声。

“王妃!城……城西角楼快顶不住了!”一个浑身浴血、头盔都歪斜了的将领踉跄着扑到近前,声音因极度的恐惧和疲惫而变调,脸上分不清是血还是泪,“李景隆那狗贼的火炮……太猛了!弟兄们……弟兄们快拼光了!”

徐妙云——艾雪感到自己的灵魂在那个瞬间彻底燃烧起来,一股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决绝从骨髓深处炸开,瞬间驱散了所有软弱。她猛地推开身上护着她的朱棣,力道大得惊人。她甚至没有低头看一眼被尖锐碎石划破、正渗出鲜血的手臂。她一把抄起地上沾满血污的长剑,那冰冷的触感反而让她濒临崩溃的神经奇迹般地镇定了下来。她一步踏上旁边摇摇欲坠的箭垛,脚下是深渊般的城墙和潮水般涌来的敌军。凛冽的寒风瞬间扯乱了她的鬓发,卷起战袍下摆,猎猎作响。

“顶不住?”她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火的寒冰,清晰地穿透了震耳欲聋的战场喧嚣,刺入每一个守城士兵的耳膜和心脏。目光扫过下方一张张沾满血污、写满恐惧和绝望的脸,最终定格在那名报信的将领身上。“看看你们身后!”她手中的剑猛地指向身后那片在烽烟中依旧顽强亮着灯火的北平城,“你们的父母妻儿,就在那里!城破了,他们是什么下场?!”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鼓点,敲在所有人的心上,“我徐妙云今日在此,与北平共存亡!我若退一步,尔等尽可斩我头!我若前进一步,”她手中的长剑在火光中划出一道刺目的寒光,直指城下如蚁群般的敌军,“尔等随我,杀尽贼寇!”

那一声“杀尽贼寇”带着玉石俱焚的惨烈,如同凤凰的泣血长鸣,撕裂了笼罩在城头的绝望阴云。短暂的死寂后,濒死的守军眼中猛地爆发出困兽般的凶光,一股绝望中迸发的、同归于尽的疯狂血气被彻底点燃!“杀——!” “跟王妃拼了!” “杀光他们!” 狂野的咆哮汇成一股决死的洪流,竟硬生生将攻上城头的一小股敌军又压了回去!

就在这震天的喊杀声中,徐妙云猛地回头。视线穿过弥漫的硝烟和混乱的人群,精准地捕捉到了朱棣的目光。他正被亲卫死死拉住,铠甲上满是血污,脸上交织着暴怒、焦灼,还有一丝……难以置信的震撼。她的目光与他狠狠撞在一起,没有言语。那双曾盛满江南烟雨的眸子,此刻只有一片燃烧殆尽的灰烬和冰冷如铁的决绝。那眼神在说:走!活下去!为了燕藩,为了……我们的孩子!然后,她决然地转回头,纤细却挺直如标枪的身影,再次毫不犹豫地迎向了最汹涌的敌潮!

“艾雪?艾雪?” 欧阳老师带着关切的声音,如同从遥远的水底传来,带着微微的晃动感。

艾雪猛地一个激灵,像是溺水的人骤然浮出水面。镜子里,只有穿着洁白婚纱、脸色微微发白的自己。窗外梧桐树影婆娑,阳光静谧而温暖。刚才那血腥、喧嚣、令人窒息的战场幻象潮水般退去,留下心口一阵阵剧烈的抽痛和冰冷,仿佛灵魂的一部分还停留在那绝望的城墙上。她下意识地抬手,指尖抚过发髻边的藤编花环,触手温润,却带着一丝穿越了六百年烽烟也未能散尽的、铁锈般的冰凉。

“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欧阳老师敏锐地察觉到她瞬间的失神和苍白的脸色,担忧地问。

艾雪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强行将眼底翻涌的惊悸和残留的冰冷压了下去。她努力弯起嘴角,挤出一个有些虚弱的笑容:“没……没事,老师。就是……就是有点紧张。”她深吸了一口气,那属于地球的、带着尘埃和草木气息的空气涌入肺腑,才让她感觉自己真真切切地回到了这个时空。她低头,看向窗台上那个安静趴着的、带着粉色蝴蝶结的小圆圆挂件玩偶,旁边则放着她那个体型稍大、系着蓝领结的圆圆玩偶本体。圆圆那憨厚温顺的眼神,像是一剂无声的安慰剂。她伸出手,指尖温柔地抚过圆圆毛茸茸的脑袋,仿佛在确认某种真实的存在。

“傻孩子,”欧阳老师松了口气,眼中满是怜爱,“紧张是正常的。来,看看,还差什么?”她拿起一个同样别着粉红蝴蝶结的“小圆圆”挂件,仔细地、稳稳地别在了艾雪婚纱左肩头蓬松的蕾丝褶皱上。小小的圆圆挂件依偎在洁白的婚纱上,粉色的蝴蝶结俏皮而温柔。

艾雪的目光落在自己左腕内侧。那里,一道细长的、颜色已经很淡的疤痕蜿蜒着,像一道凝固的闪电。那是半个月前那场黑暗星球突袭的残酷印记——为了护住艾克实验室核心数据柱的最后屏障,她被一道失控的能量刃擦过。指尖轻轻抚过那道微凸的疤痕,冰冷的触感与婚纱的柔滑形成鲜明对比。

楼下,杨阳的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传来:“老师!艾雪!准备好了吗?新郎官这边一切就绪啦!”那声音穿透了短暂的寂静,也穿透了艾雪心中残留的硝烟。

欧阳老师笑着应了一声,然后轻轻握了握艾雪的手,她的手心温暖而干燥:“去吧,孩子。他在等你。”

艾雪深吸一口气,那带着旧木、阳光和淡淡花香的气息,终于彻底驱散了肺腑间最后一丝硝烟味。她提起婚纱那柔软而富有垂坠感的裙摆,小心翼翼地迈开脚步。高跟鞋踩在老旧的木地板上,发出清脆而陌生的“笃笃”声,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自己骤然加速的心跳上。她走到房门前,指尖有些发凉,轻轻搭上冰凉的黄铜门把手。

门轴发出轻微的“吱呀”声,被缓缓拉开。

门外的光线似乎比房间里更明亮一些。艾雪微微眯了一下眼,适应着光线的变化,然后才看清了站在楼梯口等待的人。

艾克闻声转过身来。

那一瞬间,艾雪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然后猛地向下一沉!呼吸骤然停滞,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凝固了,耳边所有的声音——窗外树叶的沙沙声、远处模糊的市声、欧阳老师轻柔的呼吸——全都消失无踪,世界陷入一片绝对的寂静。

楼梯口的光线勾勒出他挺拔如松的身影。墨蓝色的西装像是深邃的夜空,完美地贴合着他宽阔的肩膀和劲瘦的腰身,将属于艾克的理性冷峻和属于朱棣的威严沉凝以一种难以言喻的方式糅合在一起。阳光穿过楼梯转角那扇高窗,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明暗交织的光影,那线条似乎比平时更加锋利,带着一种穿越了漫长时光的、沉甸甸的质感。他静静地看着她,镜片后的目光深邃得如同蕴藏着星云旋涡,里面翻涌着太多艾雪无法立刻解读的情绪——惊愕、震撼、一种几乎要将人溺毙的深情,还有……一丝仿佛跨越了六百载光阴,终于寻回失落至宝般的、深沉入骨的痛楚与狂喜。

他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却又带着灼人的温度。从盘起的发髻边那朵古朴的藤编花环,到肩头别着的、带着粉色蝴蝶结的小圆圆挂件,再到那身流淌着圣洁光泽的象牙白婚纱,最后,定格在她微微仰起的脸上。他胸前的口袋边缘,那个带着蓝领结的小团团挂件,毛茸茸的脑袋似乎在阳光里微微发亮。

时间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又仿佛只过了一瞬。

艾克的目光最终停留在艾雪那双清澈的眼眸深处。他清晰地看到,那眼底迅速泛起一片汹涌的、无法抑制的晶莹水光,如同清晨凝结在花瓣上的露珠,越聚越多,终于承受不住重量,大颗大颗地、无声地滚落下来,划过她白皙的脸颊,留下两道微亮的水痕。

艾克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他下意识地向前迈了一步,伸出手,似乎想拂去她脸上的泪珠。但指尖在即将触碰到她脸颊时,又微微顿住,仿佛那泪水承载着某种过于沉重、过于神圣的东西,让他不敢轻易触碰。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了,最终只化作一声低沉得几不可闻的叹息,带着微微的颤抖:“……艾雪。”

艾雪也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无法抑制的哽咽,每一个字都像浸透了泪水:“艾克……你……你穿这个……”她说不下去了,只是用力地点着头,更多的泪水随之滑落。她看到了他眼底那片同样汹涌的红色,看到了他极力克制的、微微颤抖的指尖。不需要言语,六百年前北平城头那生离死别的决绝守护,与此刻眼前人穿着西装、胸前别着小团团的影像,在泪水的折射下轰然重叠!一种跨越了生死轮回、终于得以圆满的巨大悲欣,如同滔天巨浪般将她彻底淹没。

欧阳老师和杨阳站在稍远一点的地方,静静地看着这对在光影中无声凝望、泪流满面的年轻人。欧阳老师悄悄抬手,拭去了自己眼角的湿润。杨阳则咧着嘴,眼圈也有些发红,但笑容无比灿烂。谁也没有出声打扰这一刻。只有窗外梧桐树叶在风中轻柔地摩挲着,发出沙沙的声响,像一首古老而温柔的祝福。

许久,艾克终于再次向前一步,这次没有犹豫。他伸出手,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郑重,轻轻握住了艾雪那只没有提着裙摆的手。她的指尖冰凉,微微颤抖着。他用自己温热的掌心,小心翼翼地包裹住那份冰凉。

“走吧,”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磐石般的坚定,“他们在等着我们。”

艾雪抬起泪眼朦胧的脸,深深地看着他,然后用力地、点了点头。她反手,更紧地回握住了他的手。十指相扣,指节都因用力而微微发白。掌心相贴的地方,仿佛有电流窜过,带着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熟悉悸动,驱散了所有的寒意。

他们并肩,一步一步,缓缓走下那吱呀作响的老旧楼梯。婚纱洁白的裙摆拂过深色的木质台阶,如同月光流淌在古旧的琴键上。艾克墨蓝色的身影沉稳地伴在她身侧,像一座沉默的山岳。

欧阳老师和杨阳在他们身后,交换了一个温暖而欣慰的眼神,静静地跟随着。

楼下的小客厅,此刻被布置成了一个极其简单却无比温馨的婚礼殿堂。

没有繁复的鲜花拱门,没有璀璨的水晶吊灯。客厅中央铺了一块干净的米白色地毯。地毯尽头,靠近那扇通向小院的玻璃门处,摆放着一张铺着白色桌布的小圆桌。桌子正中央,端端正正地坐着两个特别的“见证者”——艾克那个系着蓝色领结的“团团”玩偶,和艾雪那个戴着粉色蝴蝶结的“圆圆”玩偶。它们憨态可掬地靠在一起,圆圆的黑眼睛注视着前方,仿佛也在期待着仪式的开始。阳光透过玻璃门,温柔地洒在它们毛茸茸的身上。

桌子两侧,是两张普通的椅子,上面铺着柔软的白色织物。玻璃门外,小小的庭院里,那棵巨大的梧桐树投下浓密的绿荫,枝叶在微风中轻轻摇曳,筛下满地细碎跳跃的金斑,如同一场无声的祝福之雨。午后的阳光带着慵懒的暖意,透过枝叶的缝隙,在客厅的地板上、墙壁上,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

整个空间弥漫着一种朴素而神圣的宁静。

艾克和艾雪手牵着手,踏上了那块米白色的地毯。地毯柔软的触感从脚底传来。他们在那张小圆桌前站定,肩并着肩,面对着那扇洒满阳光和绿意的玻璃门,也面对着桌上那两个安静陪伴的熊猫玩偶。

欧阳老师走到他们身侧稍前一点的位置,脸上带着庄重而慈祥的笑容,她的目光缓缓扫过艾克和艾雪的脸庞,声音温和而清晰,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今天,在这栋充满回忆的老房子里,在阳光和梧桐树的见证下,在团团和圆圆的陪伴中,我们聚集在此,共同见证艾克先生和艾雪女士生命中最重要的时刻之一。”

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回荡在安静的客厅里,每一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分量。

“艾克,艾雪,”欧阳老师的目光落在艾克脸上,又转向艾雪,“你们来自遥远的星空,经历了常人无法想象的旅程。你们曾作为孩童在这里学习、成长,如今又以成年人的身份回到这里,决定携手共度余生。这份跨越星海的情缘,这份历经考验的相守,本身就弥足珍贵。”

艾克握着艾雪的手,下意识地紧了紧。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艾雪指尖细微的颤动,也感受到她同样用力的回握。欧阳老师的话语,像一把钥匙,轻轻旋开了他们心底那扇关于前世今生、关于守护与失去的沉重闸门。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掠过艾雪发髻边的藤编花环,腰间的藤编腰带似乎也传来一阵微弱的、熟悉的能量波动。

“婚姻,是承诺,是责任,更是彼此灵魂的托付与依靠。”欧阳老师的声音继续流淌着,如同温暖的溪水,“无论未来的路途是星辰大海的壮阔征途,还是平凡生活的琐碎点滴,愿你们始终记得今日在此刻许下的誓言:彼此尊重,相互扶持,同甘共苦,不离不弃。”

她的目光变得无比柔和,充满了长辈的祝福:“现在,请你们面对面,看着彼此的眼睛。”

艾克和艾雪依言,缓缓地转过身。目光在空中相遇,如同两颗注定碰撞的星辰。艾克看着艾雪。她穿着洁白的婚纱,脸上泪痕未干,眼眶依旧泛红,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清澈的眼底清晰地映着他的身影,带着一种穿越了所有苦难与分离后、破茧重生般的坚定与温柔。阳光透过玻璃门,在她发髻边的藤编花环上跳跃,为她镀上了一层朦胧的光晕。肩头的小圆圆挂件,粉色的蝴蝶结在光线下显得格外生动。

艾雪也深深地看着艾克。墨蓝色的西装让他褪去了平日的书卷气,显露出一种深沉的、源自骨子里的力量感。镜片后的眼眸深邃如海,那里面翻涌的不仅仅是属于艾克的缜密理性,更有一种属于朱棣的、历经沧桑后的沉静与守护。胸前的小团团挂件,蓝色的领结像一小片宁静的晴空。

这一刻,不需要言语。六百年前北平城头绝望的守护,实验室里并肩作战的日日夜夜,黑暗星球突袭时的生死一线,半个月前地球重逢时失而复得的狂喜与后怕……所有的惊心动魄,所有的悲欢离合,都在这深深的对视中沉淀、交融,最终化为眼底那一片澄澈而坚定的光芒。

“艾克先生,”欧阳老师温和的声音打破了这无声的交流,“你是否愿意与艾雪女士结为伴侣?无论健康或疾病,顺境或逆境,富裕或贫穷,快乐或忧愁,你都愿意爱她、安慰她、尊重她、保护她,并承诺对她永远忠诚,直至生命的尽头?”

艾克的目光没有丝毫动摇,他凝视着艾雪的眼睛,仿佛要将她的灵魂刻印在自己的瞳孔深处。他的声音低沉、平稳,却蕴含着一种足以撼动山岳的力量,清晰地响彻在小小的客厅里:

“我愿意。”

这三个字,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艾雪的心湖中激起滔天巨浪。那不仅仅是对此刻的承诺。她仿佛听到了六百年前,同样在烽火连天的绝境中,那个年轻的燕王朱棣,对着他即将孤身守城的王妃,用尽生命最后的力气嘶吼出的无声誓言!跨越时空的回响震得她灵魂都在颤抖。她紧咬着下唇,才没有让哽咽再次冲出喉咙。

“艾雪女士,”欧阳老师转向艾雪,目光温柔而充满鼓励,“你是否愿意与艾克先生结为伴侣?无论健康或疾病,顺境或逆境,富裕或贫穷,快乐或忧愁,你都愿意爱他、安慰他、尊重他、守护他,并承诺对他永远忠诚,直至生命的尽头?”

艾雪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着胸中翻江倒海的情绪。她的目光迎上艾克深邃的眼眸,那里面盛满了期待、信任,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前世朱棣看向徐妙云时才会流露出的、深藏于心的柔软。她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却异常清晰、坚定,如同穿透层层迷雾的钟声:

“我愿意。”

“我愿意。”这三个字,如同三颗滚烫的星辰,重重砸落在艾克的心口。那声音里的颤抖,穿透耳膜,直抵灵魂最深处。他清晰地看到艾雪眼中瞬间再次汹涌而起的泪光,看到她用力抿紧却依旧微微颤抖的唇瓣。这泪水,这颤抖,不再是悲伤,而是穿越了血与火、生与死的漫长等待后,终于尘埃落定的巨大幸福与释然!六百年前,那个站在北平城头、以纤弱之躯号令三军、最终却未能等来他归期的徐妙云,她所有的等待、所有的牺牲、所有的绝望与不甘,似乎都在艾雪此刻的泪水中,得到了最终的回应与救赎。一股强烈的酸涩直冲艾克的鼻腔,他用力地眨了眨眼,强行压下眼底同样汹涌的灼热。

欧阳老师的脸上绽开无比欣慰的笑容,她轻轻点了点头,声音里也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现在,请新郎新娘交换信物。”

杨阳立刻上前一步,手里捧着两个小巧的、没有任何装饰的深蓝色丝绒盒子。他小心地打开盒子,里面静静地躺着两枚手环。

艾克的目光落在手环上。那是他和艾雪在重逢后的几天里,利用地球实验室里能找到的最基础的材料——几块特殊的、带着微弱星尘残留的陨铁碎片,以及坚韧的合成纤维丝线——共同设计制作的。手环的样式极其简洁,陨铁被打磨成小巧光滑的、不规则的星形薄片,如同微缩的星辰碎片,镶嵌在编织得异常紧密的深灰色纤维环带上,散发出一种内敛而恒久的光泽。没有钻石的璀璨,没有黄金的耀眼,却凝聚着他们共同的智慧、对彼此的理解,以及对未来的承诺——如同他们本身,来自星辰,也终将归于星辰。

艾克小心翼翼地拿起其中一枚手环。星形陨铁片触手微凉,带着金属特有的质感。他托起艾雪的左手。她的手腕纤细白皙,内侧那道细长的、颜色已经很淡的疤痕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清晰——那是黑暗星球突袭时,为了守护他实验室核心数据柱而留下的印记。艾克的指尖极其轻柔地拂过那道微凸的疤痕,动作珍重得如同触碰易碎的珍宝。他的目光从疤痕上抬起,深深看进艾雪含泪的眼眸,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穿越了所有劫难后的、磐石般的坚定与温柔:

“这一次,换我守着你。” 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像是对六百年前失约的弥补,更是对今生今世最郑重的誓言。

艾雪的泪水瞬间决堤,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滴在艾克托着她手腕的手背上,带着灼人的温度。她用力地点着头,泣不成声。

艾克稳稳地将那枚镶嵌着星形陨铁片的手环,套在了艾雪左手的手腕上。冰凉的陨铁贴上她温热的皮肤,很快便染上了她的温度。那枚小小的星形碎片,恰好覆盖在那道旧疤痕的上方,像一枚永恒的勋章,也像一个无声的守护符。

轮到艾雪了。她拿起盒子里另一枚手环。同样简洁的样式,同样的星形陨铁碎片。她托起艾克的左手。他的手指修长有力,指腹带着长期操作精密仪器留下的薄茧。她将手环轻轻套进他的手腕。动作有些缓慢,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庄重感。当那枚陨铁星片稳稳地落在他腕骨之上时,她抬起泪眼朦胧的脸,望着他,唇边努力绽放出一个带着泪花的、无比灿烂的笑容。她没有说话,但那双被泪水洗过、清澈如初雪的眼眸,已经诉说了千言万语——是承诺,是信任,是历经劫波后终于握在手中的、触手可及的幸福。

艾克看着手腕上那枚小小的星形陨铁,感受着它贴合皮肤的微凉触感。然后,他的目光再次回到艾雪脸上,落在她手腕上那枚同样闪烁着内敛光芒的手环上。一种难以言喻的圆满感,如同温暖的潮汐,瞬间淹没了他的四肢百骸。他抬起手,极其轻柔地用指腹,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拭去艾雪脸颊上未干的泪痕。指尖触碰到她温热的皮肤,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无比珍视的颤抖。

欧阳老师看着眼前这对终于为彼此戴上信物的新人,脸上洋溢着温暖的光辉。她的目光扫过艾克胸前的小团团挂件,艾雪肩头的小圆圆挂件,以及桌上那对安静依偎着的团团和圆圆本体。她朗声宣布,声音带着祝福的洪亮与穿透力:

“以天地为证,以星辰为鉴,以这满室阳光与梧桐树影为盟,以团团和圆圆这对忠诚伙伴的见证为凭,我宣布,艾克先生与艾雪女士,正式结为夫妻!”

她顿了顿,笑容如同盛放的夏花:

“现在,新郎可以亲吻你的新娘了。”

话音落下,小小的客厅里一片寂静。窗外的梧桐树叶似乎也停止了摇曳,阳光凝固在空气里细小的尘埃上。

艾克深深地凝视着艾雪。她的脸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长长的睫毛上挂着细小的泪珠,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的光芒。她的眼眸清澈见底,清晰地映着他穿着墨蓝色西装的身影,里面盛满了全然的信任、期待,以及一丝羞涩。阳光透过玻璃门,温柔地洒在她洁白的婚纱上,洒在她发髻边那朵古老的藤编花环上,也洒在她肩头那个带着粉色蝴蝶结的小圆圆挂件上。这一刻的她,美得惊心动魄,美得如同一个跨越了漫长时光才得以实现的梦境。

艾克缓缓地低下头。动作带着一种近乎朝圣般的虔诚和小心翼翼。他的气息拂过艾雪的额发。艾雪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如同受惊的蝶翼般微微颤动。他能感觉到她身体的微微绷紧,以及手心中渗出的细微汗意。

他的吻,最终轻柔地、郑重地落在她的额头上。

那不是情欲的烙印,而是最深沉、最庄重的印记。如同骑士对君主的效忠,如同信徒对神只的皈依,如同漂泊的灵魂终于找到了永恒的锚点。这个吻里,蕴藏着六百年前北平城头未能兑现的诀别之诺,蕴藏着实验室里无数个日夜的并肩奋斗,蕴藏着黑暗星球劫难中的生离死别,更蕴藏着此刻尘埃落定、执手偕老的巨大幸福。

这个吻很轻,如同羽毛拂过。却又很重,重得承载了两个灵魂跨越时空的所有重量。

艾雪的身体在那温热的唇瓣触及额头的瞬间,先是微微僵硬了一下,随即彻底放松下来,如同漂泊的孤舟终于靠岸。一股暖流从额头被触碰的地方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驱散了所有的紧张和不安,只留下一种被全然接纳、被深深珍视的安宁与甜蜜。她闭着眼,感受着那份沉甸甸的温暖,一滴晶莹的泪珠,再次不受控制地从紧闭的眼角悄然滑落。

时间,在这一刻温柔地静止了。

“礼成——!”欧阳老师的声音带着由衷的喜悦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打破了这神圣的宁静。

“哇哦!!!”杨阳第一个欢呼起来,用力地鼓起掌,脸上洋溢着纯粹的快乐,“恭喜!恭喜你们!艾克!艾雪!”他的掌声在小小的客厅里回荡,充满了感染力。

欧阳老师也笑着,眼眶湿润,跟着热烈地鼓掌。

艾克缓缓地抬起头,他的唇离开了艾雪的额头。他依旧保持着微微低头的姿势,深深地看着艾雪缓缓睁开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水光潋滟,倒映着窗外梧桐树摇曳的绿意和金色的阳光,也清晰地倒映着他的身影。他看到了释然,看到了幸福,看到了终于抵达彼岸的安宁。

他伸出手臂,小心翼翼、却又无比坚定地将艾雪拥入怀中。艾雪顺从地依偎进他宽阔的胸膛,脸颊贴在他墨蓝色的西装上,感受着布料下传来的沉稳有力的心跳。那心跳声,如同最古老的鼓点,敲击着她的耳膜,也敲击着她的灵魂。她伸出手臂,轻轻地环住了他的腰,指尖触碰到他腰间那根藤编的“永生腰带”,温润而坚韧的触感传来,带着一种穿越了漫长时光的守护力量。

阳光透过梧桐树巨大的树冠,将斑驳的光影投洒在这对紧紧相拥的新人身上。他们洁白的婚纱与墨蓝的西装,在光晕中交融在一起。艾克胸前的小团团和艾雪肩头的小圆圆,依偎在主人的衣襟上,仿佛也在分享着这份巨大的喜悦。桌子上,团团和圆圆的本体安静地靠在一起,如同永恒的守护神。

窗外,微风拂过,梧桐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如同宇宙深处传来的、古老而永恒的祝福之歌。细碎的金色光斑在地板上、墙壁上、相拥的新人身上,无声地跳跃、流淌。空气里弥漫着旧木头、阳光、还有幸福本身那无法言喻的馨香。

艾克微微侧过头,下颌轻轻抵着艾雪的发顶,鼻尖萦绕着她发丝间淡淡的、混合着藤编花环古朴气息的清香。他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胸腔里,那枚贴身佩戴的、同样由陨铁和纤维丝制成的星形吊坠(那是他为自己准备的、与艾雪的手环同源的信物),正隔着衬衫和西装,紧贴着他的心口皮肤,散发出一种奇异的、越来越明显的灼热感。

那温度并不滚烫,却异常清晰、坚定,如同沉睡的火山核心涌动的暖流,如同遥远恒星在黑暗宇宙中燃烧的意志。这股灼热感迅速蔓延开,穿透层层布料,渗入他的血肉,最终与胸腔里那颗因喜悦和圆满而剧烈跳动的心脏共鸣、融合!这股灼热感,他并不陌生。那是六百年前,在奉天靖难最惨烈的战场上,当他身陷重围、力竭濒死之际,怀中贴身藏着的那枚、徐妙云在他出征前夜亲手为他系上的、刻着“平安”二字的羊脂玉佩,曾散发出的最后一丝暖意!那暖意曾支撑着他从尸山血海中爬出。

而此刻,这灼热感更为清晰、更为强烈!它不再是无望的慰藉,而是……终于完成的盟约!是跨越了生死轮回、历经劫波后,终于在此刻尘埃落定、灵魂相契的圆满回响!是前世那杯在兵荒马乱中被打翻、未能饮下的合卺酒,终于在六百年后这个地球的午后,在尘埃与阳光里,沸腾、升华!

艾克的心跳骤然加速,如同密集的战鼓。他下意识地收紧了环抱着艾雪的手臂,将她更紧地拥在怀中,仿佛要将她融入自己的骨血。艾雪似乎也感应到了什么。她贴在他胸膛的脸颊,清晰地感受到了他胸腔里那骤然失控的擂鼓般的心跳。同时,她颈间那枚同样紧贴着皮肤、隐藏在白纱下的星形吊坠(那是她为自己准备的另一枚信物),也猛地传来一阵强烈的、同步的灼热!那热流瞬间沿着她的脊椎蔓延开,带着一种令人战栗的熟悉感,仿佛六百年前,在北平城破前最后的时刻,她孤身站在城楼,望向燕王大军可能归来的方向时,怀中紧握的、属于朱棣的玉佩所残留的最后一丝温热!

两股来自不同躯体的灼热感,隔着礼服与婚纱,隔着六百年的烽烟与尘埃,在紧紧相拥的胸膛之间,无声地碰撞、交融!没有言语,没有对视。艾克只是更紧地将下颌抵在艾雪的发顶,艾雪也只是更深地将脸颊埋进他的胸膛。他们闭着眼,感受着这源自灵魂深处的、失而复得的巨大共鸣。泪水再次无声地从艾雪紧闭的眼角滑落,沾湿了艾克胸前的西装布料。艾克环抱着她的手臂,也在微微颤抖。

阳光如金粉般洒落,梧桐叶影无声摇曳。欧阳老师和杨阳的掌声与祝福声仿佛被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这一刻,只有彼此的心跳,只有灵魂深处那终于合二为一、沸腾燃烧的古老盟誓。前世的战火硝烟、生离死别,今生的星际漂泊、劫后重逢,所有的坎坷与等待,所有的守护与牺牲,都在此刻,在这地球一隅的老房子里,在这尘埃与阳光交织的宁静里,凝成了永恒。

窗外,梧桐树叶的沙沙声,温柔地覆盖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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