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宦官的声音,如同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澄心阁内刚刚升起的融洽与期盼。
武三思。
这个名字像一块巨石,轰然砸入上官婉儿的心湖,激起惊涛骇浪。
她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下意识地攥紧了袖口。太平公主这一手,实在太过狠辣,也太过直接。这已经不是搅局,而是掀桌。
他们精心策划的一场“雅集”,一场意在联络各方、孤立武氏、暗助相王的无声博弈,被太平公主轻飘飘一句话,变成了一个笑话。
她要带着武三思来。
这就等于是在所有宾客面前,用最不容置疑的方式宣告:我,太平,与武家,同气连枝。你们想投靠澄心阁,想站队陆羽和上官婉儿?先掂量掂量,有没有胆子同时得罪我与梁王!
这哪里是雅集,分明是一场鸿门宴。赴宴的夫人贵妇们,还没喝到茶,就要先被逼着站队。届时,只怕一半的人都要称病不来了。
“她……她怎么敢?”上官婉儿的声音有些发颤,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愤怒。这是一种精心布局却被对手用最蛮横的方式一拳砸烂的恼怒。
陆羽没有说话。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那名小宦官,直到对方被他看得浑身发毛,几乎要跪下去的时候,才忽然笑了起来。
“有劳公公回报公主殿下。”他的声音轻松得像是在谈论天气,“殿下体恤我与上官内舍人初掌监修司,人脉不广,特意请来梁王殿下这等贵客为我们撑场面,我等感激不尽。请殿下放心,澄心阁定会备好香茶,扫榻以待。”
小宦官愣住了,他设想过陆羽的惊、怒、愁,却唯独没想过,对方竟是这般云淡风轻,甚至还透着一股……欣喜?
他不敢多问,如蒙大赦般连连躬身,飞也似的退了出去。
阁楼内,再次恢复了安静。
“陆羽,你……”上官婉儿终于忍不住,看向陆羽,眉宇间满是化不开的忧色,“你当真要让他们来?武三思一到,我们所有的安排都乱了!”
“乱?”陆羽走到她身边,拿起她刚刚拟好的宾客名单,轻轻吹了吹上面未干的墨迹,“婉儿,水不搅不浑,鱼不乱不惊。太平殿下这是在帮我们啊。”
“帮你?”上官婉儿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以为自己投下了一块巨石,能把我们这池浅水砸个底朝天。”陆羽的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兴奋的光芒,那是一种棋手遇到更强挑战时的亢奋,“可她却忘了,石头砸下来,固然会惊走一些小鱼小虾,却也能让藏在最深处的潜龙,不得不浮出水面,透一口气。”
上官婉儿的心猛地一跳,她似乎抓住了什么。
陆羽将那份名单放到她面前,修长的手指,在“相王妃,刘氏”那几个字上,轻轻一点。
“原本,我们只是想请相王妃来,让她在这群贵妇中,展现一番与世无争的贤淑德行,为相王殿下博一个好名声。这叫‘润物细无声’。”
他顿了顿,唇角勾起一抹狡黠的弧度。
“但现在,太平殿下亲自为我们搭好了台子,送来了最好的陪衬。我们为何不唱一出更热闹的大戏?”
“什么大戏?”上官婉儿被他的情绪感染,不由自主地追问。
“一出名为‘李武优劣,高下立判’的大戏。”陆羽的声音压低,却字字清晰,带着一股蛊惑人心的力量,“你想想看,一边,是嚣张跋扈、不可一世的梁王武三思;另一边,是谦恭守礼、温润如玉的相王李旦。我们将这两位,同时摆在神都城最有权势的一群女人的面前,让她们自己看,自己品,自己比较。”
“届时,还需要我们多说什么吗?梁王越是张扬,相王的谦退就越是可贵。梁王越是咄咄逼人,相王的隐忍就越是令人同情。这人心的天平,自然而然就会倾斜。”
上官婉儿彻底怔住了。
她脑中那团乱麻,被陆羽这几句话,瞬间梳理得清清楚楚。
是了。
太平公主的杀招,在于“势”。她用自己和武三思的权势,压得人喘不过气。
而陆羽的反击,则在于“心”。他要借太平的势,来攻天下人之心。
化被动为主动,借力打力。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权谋,而是近乎于道的境界。
“可是……”上官婉儿还是有一丝顾虑,“相王殿下……他会愿意吗?他素来不喜见人,更遑论是这种风口浪尖的场合。”
“他会的。”陆羽的语气很肯定,“因为他别无选择。他若不来,便是示弱,是畏惧武三思。这消息传出去,只会让那些本就摇摆不定的宗室旧臣,彻底寒了心。为了他自己,为了相王府,也为了他那一双儿女,他必须来。”
说到这里,陆羽拿起一件外袍,披在身上。
“婉儿,雅集的事情,你先按原计划准备,务必办得风雅别致。至于相王殿下那里……”他转过身,对上官婉儿投来一个安心的眼神,“我亲自去请。”
……
相王府,坐落在长安城的永安坊。
与梁王府门前那能跑马的开阔广场和威武的石狮相比,这里显得格外低调,甚至有些寒酸。朱漆的府门已经有些斑驳,门前只站着两个无精打采的老门房,看见陆羽递上来的名帖,也只是懒洋洋地瞥了一眼。
“澄心阁总校官,陆羽?”其中一个门房念叨着,眼神里有些茫然,显然没听过这个新衙门。
但当他看到名帖上那方小小的、代表着宫中身份的印记时,那份懒散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换上了一副诚惶诚恐的表情,连滚带爬地跑进去通报了。
陆羽没有在门外等候,而是被直接请进了王府的一间偏厅。
厅堂陈设简单,甚至比不上一些富裕商贾的家宅,但打扫得一尘不染,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墨香和书卷气。
没过多久,一个身穿寻常青色布袍的青年男子,在一名老管家的陪同下,快步走了进来。
他看上去约莫三十岁,面容清秀,眉宇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忧郁和谨慎。看见陆羽,他先是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来人如此年轻,随即立刻拱手行礼。
“本王李旦,见过陆总校官。”他的姿态放得很低,完全没有亲王的架子。
陆羽的眼中,系统面板清晰地浮现。
【投资对象:李旦】
【气运值:\/(潜龙在渊)】
【当前情感状态:【隐忍(深蓝)】、【不安(黄)】、【警惕(橙)】、【迷茫(灰)】】
果然,全是负面情绪。这位未来的皇帝,此刻就像一只惊弓之鸟。
“下官陆羽,参见相王殿下。”陆羽不卑不亢地还了一礼,“深夜叨扰,还望殿下恕罪。”
“陆总校官是天后近臣,奉命监修秘档,何来叨扰一说。”李旦请陆羽落座,自己却只坐了半个屁股,显得局促不安,“不知总校官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他迫切地想知道陆羽的来意,那份不安几乎写在了脸上。
陆羽没有直接回答,反而端起茶杯,闻了闻茶香,赞道:“好茶。清而不涩,润而回甘,殿下府上的茶,颇有君子之风。”
李旦被他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弄得一愣,只好干巴巴地应道:“总校官过誉了,只是一些寻常的江南贡茶。”
“寻常之物,在不同的人手中,能品出不同的味道。”陆羽放下茶杯,目光温和地看着李旦,“下官今日前来,是代澄心阁与内人上官婉儿,想请王妃殿下,参加三日后在澄心阁举办的一场文人雅集。”
“雅集?”李旦的眉头皱得更紧了,眼中的警惕也更深,“内子她……素来不喜热闹,怕是要辜负总校官的美意了。”
这是意料之中的拒绝。
陆羽笑了笑,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用一种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说道:“殿下,这场雅集,太平公主殿下也会参加。”
李旦的瞳孔,猛地一缩。
“而且,”陆-羽的语速不疾不徐,却像重锤一般敲在李旦的心上,“太平公主殿下,还会带一位贵客同来。”
“谁?”李旦下意识地问出口。
“梁王,武三思。”
“哐当!”
李旦手中的茶杯,再也拿不稳,重重地摔在地上,碎成几瓣。茶水溅湿了他的衣袍,他却浑然不觉,只是死死地盯着陆羽,脸色苍白如纸。
他再迟钝,也明白了这意味着什么。
太平公主与武三思联袂出席一场雅集,这是何等强烈的政治信号!这是在向整个神都宣告,武家的权势,无可撼动。
而陆羽,这个天后新宠,此刻却找上了自己。
他想干什么?
“殿下,”陆羽的声音,此刻仿佛带着一种奇异的魔力,安抚着他激荡的情绪,“您觉得,天后陛下,会乐于见到这样的场面吗?”
李旦浑身一震,猛地抬起头。
“陛下她……自然是不愿的。”他喃喃道。
“是啊。”陆羽靠回椅背,神情恢复了轻松,“所以,这场雅集,需要另一位足够分量,又足够谦和的贵客,来平衡一下。这个人,既能代表李唐宗室的颜面,又不至于显得咄咄逼人,让天后陛下感到为难。”
陆羽看着李旦,一字一顿地说道:“放眼整个神都,除了相王殿下您,还有更合适的人选吗?”
李旦的呼吸,瞬间变得急促起来。
他明白了。
这不是邀请,这是一场大考。
是武则天,借着陆羽的手,在考验他,也在给他一个机会。
一个让他从阴影中走出来,站在阳光下,向天下人,也向那位至高无上的母亲,展示自己价值的机会。
去,还是不去?
去,便是踏入旋涡中心,直面太平与武三思的锋芒,一步踏错,万劫不复。
不去,便是自绝于天下,让李唐宗室最后一丝希望彻底泯灭,从此只能圈禁在这座小小的王府里,苟延残喘,任人宰割。
他的脑海中,闪过妻子温柔的脸庞,闪过一双儿女天真的笑靥。
那名为【隐忍】的深蓝,与名为【不安】的昏黄,在他眼中剧烈地交织、翻滚。许久之后,一丝微弱,却无比坚定的光芒,从那片混乱的色彩中,破茧而出。
李旦缓缓站起身,对着陆羽,深深一揖。
“三日后,本王……携内子,恭赴澄心阁之约。”
陆羽的脑海中,系统的提示音,如约响起。
【叮!成功对‘潜龙在渊’进行初次引导,投资对象‘李旦’情感状态出现新词条:【一丝决意(微光)】!】
【支线任务【储位之争的序曲】开启!雅集之局,风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