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毕,桌上只剩下冷却的汤与散落的面包屑。
老人没有再多说什么,他起身,小心翼翼地将木盒抱在怀里,像抱着一个刚熟睡的孩子。
“你先回去吧。”老人沙哑地开口,声音很轻,“孩子,你的伤口我看得出来——它们还没完全愈合。”
“回去养病,别糟蹋了这份幸运。”
萨莫默默点头,没有追问。
目送老人缓缓走进里屋,那扇半掩的门后传来轻轻的开柜声与布料摩挲声。
他知道,老人正在为儿子寻一个归处——或许是一只多年来一直空着的箱子,或许是一张常年擦拭的桌案。无论安置在哪里,那木盒从此将是老人生命里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屋内的昏黄灯光透过门缝投出一抹影子,孤单却坚定。
萨莫看了很久,才转身走出宿舍楼。
乘车返回黑德兰港医院时,已是深夜。
长廊的灯光刺眼,却让人心安。护士见他回来,微微愣了一下,却没有多问,只是催促他重新换药。
萨莫默默坐下,任纱布被解开,消毒液刺痛了伤口。他的眼神落在窗外,那里的海面正反射着微弱的星光。
————————————
第二天清晨,黑德兰港的天空泛着淡淡的金色,海风带着湿润的味道吹进病房。窗外的海鸟低低掠过,鸣叫声和远处的汽笛声交织在一起。
走廊上传来脚步声与低声交谈,随后护士推门进来,手里还拿着一份最新的军报。她的神情与往常不同,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萨莫,你醒了?前线有好消息。”
她把报纸状的通告摊开在床头。醒目的大字写着:
“共和国卫队成功清除盘踞在达尔文港的右翼武装,完全收复达尔文港!”
萨莫愣了片刻,伸手把通告拿起。
纸面上印着粗糙的照片:共和国的旗帜在港口的高楼上飘扬,战舰已在码头停泊,士兵们在废墟与烟尘中竖起整齐的队列。
护士看着他,想说些什么,却最终只是轻轻点头:“你们的牺牲,换来了这一切。”
“彻底清除……收复达尔文港。”
达尔文港是北大洋洲、或许是整个大洋洲最重要的港口。物资补给线、舰队停泊点、甚至整个大洋洲的战略,都绕不开它。
现在,它归于大洋共和国的掌控之中。
萨莫指尖紧紧压在纸面上,他清楚,这不仅仅是一座城市的解放。
这座大洋洲最重要的港口中,不再会有军火走私、地下金融、人口贩卖。
它会服务于人民——不只是大洋洲,而是整个太平洋沿岸的人民。
它会带去东亚急需的铁矿石,带来共和国需要的设备与武器,为来自南美的货船提供一个中转站——
那些牺牲在达尔文港前线的战友们,他们的鲜血没有白流。
片刻沉默后,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把胸口的郁结一同呼出。记忆中,阿伦的笑声、塔内的怒吼、马利克沉重的命令,都在脑海中浮现。
他们曾孤军深入,被围困在废墟里,如今这份胜利,正是对他们的最好告慰。
萨莫闭上眼,靠在枕头上,指尖仍摩挲着那份通告。
几滴泪水染湿了报纸。
————————————
就在这时,走廊里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厚重而坚定,却带着些许疲惫。病房的门被推开,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马利克那张布满灰尘与胡茬的面孔。
他依旧挺直着身躯,但眼神深处藏着一抹不易察觉的松弛。
“队长……”萨莫的声音有些哽咽。
紧随其后,是诺亚和另外两名幸存的队员。他们的军装已经换下,穿着普通的便衣,看上去有些陌生,却又无比亲切。诺亚手里还提着一袋食物和水果,脸上挂着少见的轻松笑容。
“萨莫,你这家伙总算还活着。”诺亚故意挤眉弄眼,语气半是调侃半是庆幸,“要是你真死在那破商场里,我可得天天替你擦枪擦到老。”
病房里顿时响起几声笑声,虽然生硬,却驱散了空气中弥漫的沉重。
萨莫笑了笑,肩膀的伤口牵动疼痛,却依旧回敬了一句:“放心吧,擦枪这种苦差事,还是留给你自己。”
片刻的轻松过后,气氛又慢慢沉静下来。大家都明白,这次能聚在一起,已经是幸存者的奢侈。
马利克开口,声音沉稳而低缓:“总部下达命令,达尔文港战役结束后,我们小队获准休假一个月。”
话音落下,几个人先是愣了一下,随即面面相觑。休假,这个词在他们耳里显得几乎陌生。
诺亚咧嘴笑了,抬起手臂虚晃一拳,“老天,终于不用再闻火药味了。”
另一名队员沉声补充:“也许能回家看看,哪怕只有几天。”
病房里一时安静。每个人心里都清楚,所谓休假并不是彻底的安宁——战争远未结束,只是暂时的喘息。
但在经历了生死和血战之后,这份短暂的喘息却无比珍贵。
马利克目光扫过每个人,最后停在萨莫身上:“你也一样。等医生允许,你就随我们一起离开。”
萨莫想要回答,可话到了嘴边却化作沉默。他看着眼前这些熟悉的面孔,心头一紧。
原本十二个人的小队,如今只剩下这几张仍能笑着的脸。
他缓缓点头,声音低哑:“明白。”
临走前,诺亚把那袋水果放在床头,笑道:“等你好得差不多了,记得找我们。我们可还欠你一顿像样的酒。”
“别忘了。”萨莫勉强笑了笑。
等他们转身离开时,马利克在门口停下脚步,回头望了他一眼,眼神中有复杂的沉重和某种无声的安慰。
“我们还活着,萨莫。”他缓缓说,“这就是最大的胜利。”
门关上,病房再次恢复安静。萨莫望着天花板,胸口涌起难以言说的情绪。
这份休假并不是终点,而是下一段更残酷征程前的短暂停歇。
可至少此刻,他能安心闭上眼,让身体和灵魂都得到片刻的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