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辆毫不起眼的灰色厢式货车如同一道劈开黎明前黑暗的灰色闪电,带着一股不顾一切的疯狂,在空无一人的城市高架上呼啸疾驰。
车内,死一般的寂静。
苏月霜死死地握着方向盘,那双平日里总是闪烁着睿智与清冷光芒的凤眸此刻布满了骇人的血丝。她将油门踩到了底,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前方那条不断向后倒退的道路上,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恐惧、担忧和滔天怒火都灌注在这辆车的速度里。
副驾驶座上,陆雪早已因极度的疲惫、寒冷和精神透支陷入半昏迷状态,但她瘦弱的身体依旧下意识地蜷缩着朝向后车厢,仿佛即便在梦中也在守护那个男人。
车厢里,林夜静静地躺在简易的担架上,生死不知。那道从侧腹一直延伸到腰际的恐怖伤口,即便经过了陆雪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进行的简单包扎,也依旧在向外缓缓渗着暗红色的血,将身下的白色床单染成一片触目惊心的梅花。
当货车以一个近乎失控的漂移甩尾带着刺耳的轮胎摩擦声冲入安全屋别墅的车库时,早已接到命令、等候在此的王虎和一支由沪海市最顶级外科专家组成的私人医疗团队立刻如潮水般涌了上来!
“快!病人严重失血,腹部贯穿伤,深度昏迷,体温过高!”
“准备A型血!肾上腺素!建立双静脉通道!”
“清空手术室!所有设备预热!我们要立刻进行手术!”
为首的一名白发苍苍、眼神却锐利如鹰的老专家在看到林夜伤势的瞬间,便有条不紊地下达了一连串冷静而专业的指令。
整个安全屋别墅在一瞬间从一个宁静的堡垒变成了一个与死神赛跑的战场!
林夜被飞快地抬上移动病床,身上插满了各种监测仪器,以最快的速度被推进了那间由苏月霜耗费巨资打造、设备堪比三甲医院顶级IcU的家庭手术室。
厚重的合金门“砰”的一声关上,将两个世界彻底隔绝。
门外,苏月霜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落在地。
当那扇门关上的瞬间,她身上所有伪装的坚强和冷静都如同被抽走的积木般轰然崩塌。她抱着双膝,将脸深深埋了进去。那双平日里足以让任何男人都为之臣服的香肩,此刻却在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
她害怕。
一种前所未有的、足以将她灵魂都彻底冻结的恐惧,死死地攫住了她的心脏。
她可以面对千军万马,可以在资本市场掀起腥风血雨,可以谈笑间让一个商业帝国灰飞烟灭。
但她唯独无法面对的是手术室里那盏亮起的、代表着生与死的红色警示灯。
陆雪被佣人扶到一旁的沙发上,也早已悠悠转醒。她看着苏月霜那副失魂落魄、脆弱得如同易碎琉璃般的模样,心中一痛。她想上前去安慰,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在这个男人面前,她们两个,一个是叱咤风云的女王,一个是温柔卑微的天使,但此刻,她们都只是两个同样无助而心碎的可怜女人。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等待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而煎熬。
不知道过了多久,手术室的门终于被再次推开。
满脸疲惫的白发专家走了出来,他摘下沾满血污的口罩,脸上神情凝重到了极点。
苏月霜和陆雪如同触电般同时从地上和沙发上弹起,疯了一样冲了过去!
“医生!他怎么样了?!”苏月霜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专家看着眼前这个几乎要站立不稳的商界女王,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
“情况非常不乐观。”
这个宣判如同一道九天玄雷,狠狠劈在了两个女人的天灵盖上!
“病人的腹部刀伤因为在污水中浸泡时间过长,已经造成了极其严重的细菌感染。更致命的是,那场剧烈的爆炸引发的冲击波对他的内脏造成了多处损伤性出血。失血过多,高烧不退,已经引发了严重的并发症和休克症状。”
“我们已经为他清除了坏死的组织,缝合了伤口,也暂时控制住了内出血。但是……”
专家的声音变得无比沉重。
“他的各项生命体征依旧非常微弱,求生意志几乎为零。他就像一个已经放弃了战斗的战士,身体所有的机能都在以一种不可逆转的速度走向衰竭。”
“从医学上来说,我们已经做了所有能做的一切。接下来,只能看他自己了。”
“未来48小时,是决定他生死的黄金时间。如果他能凭自己的意志挺过来,那将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医学奇迹。如果挺不过来……”
专家没有再说下去,但那充满怜悯和无奈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苏月霜的身体猛地一晃,几乎要当场昏厥过去。陆雪连忙扶住了她,但她自己的脸色也早已惨白如纸,毫无血色。
奇迹?
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奇迹吗?
短暂的崩溃后,苏月霜那双空洞的凤眸中却再次燃起了两团疯狂的火焰!
“不!”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偏执和决绝,“他不会死!我绝不允许他死!”
她立刻冲进了“零号战争室”,动用了自己所有的资源和人脉,从瑞士、从德国、从美国,用专机空运着这个世界上最昂贵、最顶级的特效药和生命维持系统。
她像一个输光了所有筹码的赌徒,疯狂地向着那张名为“死神”的赌桌上继续加注!
然而她心中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些都只是外力。真正能将他从死亡线上拉回来的,只有他自己那早已被无边黑暗吞噬的……求生意志。
接下来的48小时,成了这座黄金囚笼里最漫长也最煎熬的死亡倒计时。
整个安全屋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苏月霜将自己锁在“零号战争室”,她将所有的悲痛和恐惧都转化为了对奥罗拉资本最疯狂的攻击。一条条指令从这里发出,一张张由资本和权力编织的大网悄然撒下,一场席卷全球金融市场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
她用这种方式来麻痹自己,她不敢停下,因为她怕自己一停下来,就会被那股足以将她彻底吞噬的恐惧和绝望所淹没。
但她的目光却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墙上那块分屏监控。
监控的画面里,是那间如同被全世界遗弃的寂静病房。
而陆雪则成了那间寂静病房里唯一的光。
她寸步不离地守在林夜的床边。
她用浸湿的温热毛巾,一遍又一遍地为他擦拭着滚烫的身体,擦去他额头不断渗出的冷汗。
她用棉签蘸着清水,一点一点地滋润着他那早已干裂起皮的嘴唇。
她用自己那双柔若无骨的小手,轻轻地为他按摩着因为长时间昏迷而变得有些僵硬的四肢,希望能唤醒他身体的知觉。
然后,她就那么静静地坐在床边,握着他那只布满伤痕、毫无知觉的大手,将脸颊轻轻贴在冰冷的手背上,用一种只有他才能听到的、如同梦呓般的声音,在他耳边低声诉说着。
“林夜哥……你还记得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就像个从天而降的英雄,把那些欺负我的坏人都打跑了。从那时候起,我就知道,你和这个世界上所有男人都不一样……”
“林夜哥……你还记得吗?在缅北,你把我从那个地狱里救出来的时候,你背着我,在枪林弹雨里奔跑。你的后背好宽,好温暖,那是我这辈子睡过最安稳的一觉……”
“林夜哥……对不起……都是我不好……如果不是为了救我和妈妈,你就不会被卷进这些危险里……对不起……”
她的声音轻柔,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无法抑制的哽咽。
她就这么一遍又一遍地诉说着,将他们相遇以来的点点滴滴,将她深埋心底所有的爱慕、感激和愧疚,都化作最温柔的呼唤,希望能穿透那层层叠叠的黑暗,传递到他的灵魂深处。
而此刻的林夜正坠落在一个冰与火交织的无边地狱。
他感觉自己被困在一个巨大的、充满血水的漩涡之中。
无数张狰狞而又熟悉的面孔在他眼前疯狂闪现。
有被他亲手杀死的黑蝎,有在爆炸中化为灰烬的“屠夫”,有在地下拳馆里被他打断骨头的对手……
更多的是那些曾经与他并肩作战、却又倒在他面前的战友。
“队长!快走!我们掩护你!”
“队长……照顾好……我妹妹……”
“林夜!你这个混蛋!你必须活着回来!”
“林夜哥……求求你……活下去……”
无数个声音,无数个画面,如同最锋利的刀刃,在他那片混沌的意识之海里疯狂切割、拉扯!
他想逃离,却无处可逃!
他想呐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感觉自己正在被这个由鲜血和悔恨构成的漩涡一点点地向下拉扯,拉向那片代表着永恒死亡的冰冷深渊!
就在他即将被彻底吞噬的瞬间——
一道微弱却无比温暖的光如利剑般劈开了这片无边的黑暗!
那是一道声音。
一道温柔、熟悉、带着哭腔却又无比坚定的声音。
“林夜哥……活下去……求求你,活下去……”
这道声音像一根救命的稻草,一根从遥远的天国垂下的蛛丝。林夜那即将沉沦的意识本能地、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死死地抓住了它!
48小时的最后关头。
“滴——!滴——!滴——!”
病房内,监测心率的仪器突然发出一阵尖锐而急促的警报声!
屏幕上,那条代表着林夜心跳的曲线,在经历了一阵剧烈的波动后,骤然拉成了一条笔直而令人心悸的直线!
“快!病人出现心室纤颤!准备除颤仪!”
“肾上腺素!静脉推注!”
一直在门外待命的医生和护士疯狂地冲了进来!
整个病房瞬间陷入了一片混乱!
陆雪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魂飞魄散!她被护士推到一旁,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医生用电击器一次又一次地按压在林夜那毫无反应的胸膛上!
“砰!”
林夜的身体在电流的刺激下猛地弹起,然后重重落下。
心电图上依旧是一条直线。
“加大功率!”
“砰!”
依旧是一条直线。
“没用了。”白发专家的脸上露出绝望的神情,他放下手中的电击器,声音沙哑地宣布了最后的判决。
“准备记录死亡时间吧。”
不——!!!
陆雪的大脑轰然炸开!她不相信!她绝不相信!
她疯了一样挣脱护士的阻拦,再次扑到了床边!
她看着那个胸膛已经不再起伏、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的男人,看着心电图上那条刺眼而又残忍的直线。
她那颗早已濒临崩溃的心在这一刻彻底碎了。
她握住他那只已经开始变得冰冷的大手,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珍珠,一颗一颗地砸在毫无知觉的手背上。
她将自己的脸颊紧紧地、紧紧地贴了上去,用一种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发自灵魂深处的哀鸣,一遍又一遍地低语着:
“林夜……活下去……”
“求求你……”
“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