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色流光划破天际，悄无声息地落在元景那座有些沉闷的山巅。
元景抱着夏蓝，步履沉缓地踏入内殿，动作却在触及柔软貂皮榻时变得极致轻柔，小心翼翼地将怀中依旧微颤的身躯安置下来。
殿内清冷的凝神香无声燃着，淡雅的气息试图驱散夏蓝呼吸间那缕若有似无的甜腻残香。
自始至终，元景薄唇紧抿，未发一语。
他面色沉静如水，眼底那骇人的赤红已褪，沉淀为一种更深邃、更难以捉摸的冰冷，仿佛暴风雪前的死寂。
他细致地解开裹缠的墨色外袍，当那些不堪的痕迹——
撕裂衣料间裸露的肌肤上泛着的暧昧薄红、清晰刺目的凌乱指痕、锁骨下方那道细长犹渗血珠的伤口——彻底暴露于眼前时，他周身气息几不可察地一滞，下颌线微微绷紧。
他取来温润灵泉与极柔软的云纹细巾，沉默地俯身，开始为夏蓝擦拭。
微凉的巾帕极轻地拂过沾着泪痕与冷汗的脸颊，掠过挣扎后留下红印的脆弱颈项，小心避开腕间被灵力绳索深勒出的淤紫痕印。
灵泉的凉意触及皮肤，夏蓝控制不住地轻颤了一下，长而密的睫毛如受惊蝶翼般簌簌抖动，缓缓睁开。
映入眼帘的，是师尊近在咫尺的、线条冷硬的侧脸，以及那双深不见底、正敛着深沉情绪的墨眸。
“师尊……”
“别动。”元景的声音低沉微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手上动作却愈发轻缓谨慎。
他仔细检视了夏蓝腕间那圈深色淤痕，又凝神看了胸口那道细伤，确认皆只是皮肉之苦，且在他灵力滋养下正飞速愈合，紧绷的神色方几不可察地缓和一丝。
然而，当他目光下落，凝于夏蓝那身早已破损的月白锦袍下摆，以及膝头那片已然暗沉、将衣料与皮肉黏连的骇人血迹时，他周身的寒意复又凝聚。
他伸出手，修长指节带着微不可察的凝滞，欲要轻轻卷起那血迹斑驳的裤腿。
夏蓝下意识地并拢双膝微向后缩，苍白面容浮起一丝难堪的薄红，声若蚊蚋：“师尊……不必了……只是瞧着可怖……”
元景的手顿在半空，抬眼看他，目光沉静似古井深潭，却带着一种令人无法抗拒的深沉力量：“让我看看。”
他的语气并非强令，却比任何命令更令夏蓝无法推拒。那其中蕴含的沉甸甸的忧切与坚持，让人心头发涩。夏蓝抿了抿失血的唇，终是慢慢放松了紧绷的身体，任由师尊动作。
元景的动作小心得近乎笨拙。他极缓地、一点点卷起那被血污浸透发硬的裤腿，生怕牵动伤处。
当那双膝头彻底显露时，饶是元景，呼吸亦为之一窒——膝处一片骇人的青紫黑沉，肿胀得近乎变形，虽皮表伤口已愈，但那深重淤血与扭曲肿势，破碎布料纤维甚至些许嵌入了皮肉之中。
元景的指尖极轻地拂过伤处周边完好肌肤，冰凉触感引得夏蓝猛地吸了口气，身子瞬间绷紧。
“很疼？”元景立时缩手，抬眸急问，眼底是清晰无误的心疼与焦灼。
“并…并非……”夏蓝连忙摇头，声音裹着细微哽咽，试图将腿收回藏匿，
“真的……只是瞧着严重……师尊的灵力已经好多了……”
元景却轻轻按住了他纤细冰凉的脚踝，不容他退避。
他默然取出一盒莹润剔透、药香清冽的寒玉膏，以指腹温化少许，而后以一种近乎抚慰的极致柔缓力道，将药膏细细涂抹于那片狰狞青紫之上，极富耐心地徐徐揉按，引导药力化开深层淤结。
他的手掌宽大温热，稳稳托着夏蓝小腿，指尖动作却轻缓如羽尖拂水，带着难以言喻的珍视与痛惜。那温热掌心紧贴夏冰凉的肌肤，暖意丝丝缕缕渗入。
殿内一时万籁俱寂，唯余冷香暗浮，彼此清浅呼吸交错可闻。
长久的沉默之后，元景低着头，目光专注于那一片淤青，忽然开口，声音低沉得仿佛浸透了雪水：“从前……为师总罚你跪。”
夏蓝身体微微一僵。
元景继续说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间艰难挤出，带着罕见的沉郁：“你的膝盖……旧伤未愈，又添新伤……每次罚完，虽立时给了伤药，玄清也从未怠慢，但终究……是伤了根本。今日又……”
“没有不好，师父。”夏蓝急忙打断他，声音不自觉地染上些许鼻音，却又强自压抑，“您每次惩戒，皆是弟子之过。
您赐的药是极好的，师叔的医术通玄，早就无碍了。今日……今日只是意外，是皮外伤，您看，真的快好了……”
他努力想让语气听起来轻松些，甚至试图微微屈膝证明，却被元景更轻地按住脚踝。
“别动。”元景的声音沙哑，他抬起头，深深望进夏蓝眼中。那目光复杂得令人心窒，翻涌着未散的余怒、深沉如海的心疼、浓得化不开的自责，还有一丝……夏蓝完全无法解读的、幽深如潭的探究。
令人窒息的沉默再次笼罩下来，元景的指尖无意识地在玉膏盒边缘摩挲，仿佛在艰难地权衡着什么。
终于，他再次开口，声音比之前更加低沉，审慎得近乎小心翼翼：“鹤渊他……临死前癫狂攀咬的那些污言秽语……”他顿了顿，目光如深潭，紧紧锁住夏蓝的每一丝细微反应，“关于你……与为师、与安英、夜烬，甚至……魔尊……”
夏蓝的心脏骤然停跳了一拍，随即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破胸膛！来了！
他最恐惧的审问终究还是来了！他猛地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抬起苍白的脸，迎上师尊那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目光。
尽管袖中的指尖掐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他的语气却竭力维持着镇定，甚至逼出了一丝被彻底羞辱后的激愤与低颤：
“师尊！那完全是鹤渊神智昏乱下的恶毒污蔑！荒谬绝伦，不堪入耳！”他声音微扬，因情绪激动而气息不稳，眼尾瞬间洇出一抹薄红，
“弟子敬您爱您如父，心中唯有濡慕敬畏，岂敢有半分……半分那般悖逆人伦的心思？安英是弟子首徒，向来克己复礼；
魔尊与弟子相见次数寥寥；至于师叔……更是无稽之谈！弟子力主仙魔缓和，乃是为了三界安宁，堂堂正正，何来私相授受？此等诛心之言，分明是鹤渊恶意构陷，欲毁我清誉！”
他一口气急促说完，胸口因激动而微微起伏，破碎的衣襟随之散开些许，露出更多带着伤痕的白皙肌肤，衬着那泛红的眼眶和苍白的脸色，呈现出一种极度脆弱又极度倔强的美感。
元景静静地听着，深邃的目光如同静默的深渊，细细掠过他脸上的每一寸神情，久久未曾移动。那沉默的压力几乎要让夏蓝窒息，后背的冷汗早已湿透重衣。
许久，元景才几不可察地缓缓颔首，紧绷的下颌线似乎松弛了微不可察的一丝，语气也放缓了些许：“为师亦认为那皆是神智错乱后的胡言，当不得真。”
他顿了顿，修长的手指却无意识地收拢，眉头微微蹙起，流露出真正的困惑与凝重，
“只是……为何会凭空生出此等恶毒荒谬的流言？往年风平浪静，从未有过半分迹象……这源头，实在蹊跷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