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声音褪去了之前的冰冷，
“你的命，从今往后，是我的。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再轻易言死。以后把面具摘了，我要你活在阳光之下。”
青刃猛地抬头，面具下的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近乎狂喜的光芒！
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殿下……殿下这是……原谅他了？
他挣扎着想要站起身，却因为动作太大而牵扯了胸口的伤口，疼得闷哼一声，身形晃了晃。
“是！殿下！”
他强忍着剧痛，依旧挺直了脊背，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
“这是宇文泰让我带给殿下的信，可证明我所言非虚。”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用油布仔细包裹好的小竹筒，双手奉上。
沈朝歌看着他惨烈的伤口，眉头紧蹙，声音缓和了许多：
“东西先放下。我信你。先让阿箬给你上药。” 沈朝歌吩咐道，目光落在青刃身上，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命令。
“是，殿下！”
在这一刻，沈朝歌觉得，或许，那个曾经并肩作战的家人真正的回来了。
青刃的隐瞒曾让她痛苦，但他此刻的回归，却以一种惨烈的方式，让她看到了一丝微弱的希望之光。
沈朝歌终于松了口气。
朝华宫内，金兽炉中燃着上好的苏合香，青烟袅袅，散发出淡薄而清冽的香气，试图驱散秋日午后那点渐起的燥意。
沈朝歌斜倚在临窗的贵妃榻上，身上搭着一条素色软缎披风。
她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膝上横琴的琴弦，流泻出的并非成调的乐曲，只是几声零散不成韵的清音，如同她此刻纷乱复杂、难以聚拢的心绪。
殿外阳光正好，透过雕花槅扇，在光洁的金砖地面上投下斑驳陆离、明亮却割裂的光斑。一切都显得那般平静，甚至可称得上祥和。
自祭月大典德妃曝出有孕已过去半月有余，预料中的惊涛骇浪并未即刻拍下，后宫与前朝反而陷入了一种诡异的、令人屏息的沉寂。
德妃王华安心在景仁宫内养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太医院最好的几位太医轮流值守，寸步不离。
萧彻更是加派了双倍的金吾卫，将景仁宫护得如同铁桶一般，连只陌生的苍蝇都难飞进去。 前朝之上，中书令谢蕴一党，仿佛一夜之间收敛了所有锋芒。
先前因盐税案被接连打压的嚣张气焰消散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清流般的忠君体国、与世无争。
以谢蕴为首的几位大臣，近日递上的奏疏中，不再急于攻讦政敌或为自己派系争利，反而开始大谈“祥瑞”、“天命”，将德妃有孕与“国运昌隆”、“陛下仁德感天”紧密相连，歌功颂德之辞溢于言表，仿佛之前那个结党营私、权倾朝野的谢大人只是众人的错觉。
朝堂上因此维持着一种脆弱的平衡，仿佛暴风雨来临前那令人窒息的宁静，水面之下，却是暗流湍急，漩涡暗生。
沈朝歌自然不会天真到认为谢蕴真会甘心就此沉寂，俯首帖耳。
她断定谢蕴这是在以退为进，巧妙地转移视线，积蓄力量，等待最佳时机。
谢蕴这是在借皇嗣之事，为自己重塑“忠君爱国”的形象，缓冲陛下此前凌厉攻势带来的巨大压力，同时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到德妃和她那未出世的孩子身上。
这本身，就是一种更高明的布局，一种无声的反击。
“娘娘，”
阿箬轻手轻脚地从外间走进来，手中捧着一碟新从冰鉴中取出的冰镇瓜果，声音压得低低的，“顺子刚才递了话进来，说谢大人府上的管家，前日夜里借着送药的名义，悄悄去了一趟城南王御史夫人的别院，逗留了将近一个时辰才匆匆离开，行迹十分诡秘。”
沈朝歌拨弦的手指微微一顿，清亮的弦音戛然而止。
王御史，王彦，是德妃王华的堂叔，在王氏宗族中也算说得上话的人物，平日里与王家长房，也就是德妃父亲王启峰一系，关系并不算十分亲近，反而有些许竞争之意。
谢蕴的人私下接触王家……
这倒是有趣得很。
“可知谈了些什么？”她侧过头，目光沉静如水。
“那别院看守得极为严密，外围有不少谢家的护卫，内院又是王家的人，具体谈了些什么，咱们的人暂时还探听不到。”
阿箬将瓜碟轻轻放在榻边的小几上，低声补充道，
“但顺子说，王御史夫人次日入宫给德妃娘娘请安时，脸色颇有些复杂，出来时脚步都有些虚浮，既像是有些抑制不住的兴奋，又带着些明显的犹豫和不安。”
阿箬捧起一块晶莹剔透的蜜瓜，递到沈朝歌面前，分析道：
“奴婢大胆猜测，谢家怕是想借德妃娘娘这一胎的东风，与王家暂时缓和关系，甚至……结成某种程度的同盟？”
沈朝歌接过蜜瓜，却没有立即品尝，只是指尖轻轻摩挲着冰凉的瓜皮。
唇角勾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冷嘲。
利益当前，即便是百年的世仇，也能为了共同的目标短暂握手。
琅琊王氏之中，定有人不甘于仅仅做个安分守己的世家，渴望德妃产子后地位更上一层楼，甚至觊觎后位，这便需要朝堂上的有力支持；
而谢蕴，则需要打破眼下被陛下紧盯、步步受限的困局，找到一个强有力的、能吸引陛下大部分火力的新靶子，同时为未来挣得一个皇子。
双方各有所图，这试探性的接触便在所难免。
但她很清楚，王谢两家，积怨已深，根本利益迥异，互信更是匮乏至极。
而且王氏素有百年清流之名，德妃的父亲王启峰更是个墨守成规、以家族存续为第一要务的保守派，未必会赞同王御史这种激进的做法。
这种接触，与其说是联盟的前奏，不如说是互相试探底线与价码的博弈，稍有不慎，非但不能成事，反而可能因猜忌和利益分配问题，提前引爆新的冲突。
“让他们接触去。”
沈朝歌淡淡道，将蜜瓜放回碟中，重新拨动琴弦，一声略显刺耳的锐音划破殿内的宁静，
“未尝不是一件好事。盯紧就好，不必干涉。谢蕴想祸水东引，将陛下的注意力从他身上移开；王家想火中取栗，借皇子东风更进一步。他们都以为自己是猎人，殊不知，在更高处，还有一双眼睛在注视着这一切。他们的算盘，怕是没那么容易打响。”
她的声音平静无波，却透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
只需要静静等待，等待他们露出破绽的那一刻。
“是。”
阿箬恭敬应下，心中对沈朝歌的冷静与远见愈发钦佩。
这深宫之中，步步惊心，殿下却总能在乱局中保持清醒，实属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