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峰的判断没有错。
从双集镇方向延伸过来的那股带着明确恶意的“窥视感”,并非普通的民团哨探或者保安团士兵。李万财这次下了血本,也从上级那里请来了“专业人才”——一个由三人组成的侦缉小组。组长姓陶,原是湘军中的老侦察排副,精于追踪、识迹,后来因手段狠辣、贪财好利被清除出队伍,转而投靠了地方保安团,专门负责对付“棘手”的目标。他带来的两个手下,也是常年混迹山林、眼毒心细的角色。
他们的任务很明确:找到红军主力藏身区域的确切线索,或者,找到红军与外界(特别是附近村庄)联系的证据。
陶组长没有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他仔细研究了地图,询问了王扒皮以及所有能从山民口中拷问出的信息,最终将怀疑的重点,锁定在了野猪岭以及周边几个最可能为红军提供掩护和补给的区域。他尤其注意到,王扒皮那个前哨卡被端掉前,曾报告过野猪岭有“形迹可疑的外来人”活动。
“红军不是山魈,他们要吃要喝,要盐要药。”陶组长眯着一双三角眼,对李万财和王扒皮分析道,“他们藏得再深,也总要和外界通气。野猪岭,八成就是个口子。现在天寒地冻,他们更缺物资,肯定会想办法联系。”
他没有直接进村搜查,那样打草惊蛇。而是带着手下,像真正的猎犬一样,开始在外围梳理痕迹。他们检查被积雪半掩的小路,观察野兽的足迹是否被人为干扰,甚至趴在地上嗅闻空气中是否残留有不属于山林的、微弱的人间烟火气。
林峰的【地脉感知】能捕捉到他们的存在和大致方向,却无法像望远镜一样看清他们的具体行为和精湛的追踪技术。但他能感觉到,这股“涟漪”正在以一种极有耐心且极具威胁的方式,朝着野猪岭和黑风涧的方向“舔舐”过来。
“不能再让赵山娃他们去黑风涧了。”林峰在临时指挥部里,语气斩钉截铁,“敌人的‘猎犬’鼻子太灵,我们之前的行动可能已经留下了不易察觉的痕迹。现在去,等于自投罗网。”
贺龙眉头紧锁,拳头攥得咯咯响:“那怎么办?眼看着这点希望就这么断了?战士们刚有了点心气儿!”
“希望不能断,但方法必须变。”林峰目光沉静,大脑飞速运转,“敌人盯死了野猪岭和可能与之联系的通道。我们必须制造混乱,转移他们的视线。”
“怎么转移?”
“声东击西。”林峰的手指在地图上划过,指向了双集镇另一个方向,一个离野猪岭较远,但同样位于山区边缘的村庄——“落鹰坪”。“我们在这里,制造一点动静。”
“落鹰坪?那里也有王扒皮的税卡,虽然人手不多。”周安民疑惑道,“但那里离我们更远,而且据我们所知,群众基础比野猪岭差很多。”
“要的就是远,要的就是群众基础差。”林峰解释道,“我们不求真的建立联系,只求制造一个‘红军试图在此地活动’的假象。派一个两人小组,不需要接触群众,只在落鹰坪外围,故意留下一些痕迹——比如几个新鲜的、朝向山里的脚印,丢弃一个无法追踪来源的、红军的破旧水壶或绑腿,甚至可以在夜间,在远离村子的地方,燃起一小堆很快就会熄灭的篝火。”
贺龙眼睛一亮:“我明白了!让那几条‘猎犬’闻到这边的味儿,把他们从野猪岭引开!”
“没错。”林峰点头,“同时,我们真正的物资通道,必须更加隐秘,甚至暂时完全停止直接物资传递。我们需要给野猪岭的乡亲们传递一个新的、更安全的信号——‘静默,等待’。”
如何传递这个信号,又成了难题。直接派人风险太大,岩石通讯网络无法传递如此复杂的信息。
一直沉默旁听的、负责通讯的参谋忽然开口:“或许……可以用‘鸟叫’?”
众人看向他。参谋解释道:“山里的斑鸠和布谷鸟,叫声有特点。我们可以约定,在野猪岭能听到的特定山头,由我们的人模仿某种特定频率的斑鸠叫,表示‘危险,停止一切活动’。赵老汉他们如果是机警的,应该能意识到异常,并采取静默。”
这是个大胆且原始的办法,但在此刻,却似乎是唯一的选择。
“就这么定了!”贺龙拍板,“立刻安排人去落鹰坪制造假象!同时,选派一个会学鸟叫、身手好的战士,潜至野猪岭外围指定地点,发出警告信号!赵山娃随时待命,一旦‘猎犬’被引开,寻找新的、更安全的交接点!”
行动迅速展开。
落鹰坪方向的假象成功制造。一双磨损严重的草鞋被故意遗留在小路上,一个红五星的模糊印记被刻在不起眼的树皮上(随后又被匆忙刮掉一半)。这些痕迹很快就被王扒皮派往其他方向搜查的手下发现,立刻引起了轰动。
消息传到陶组长的耳中,他果然产生了疑虑。出于职业的谨慎,他亲自带人赶往落鹰坪方向勘查。
几乎在同一时间,一名“山魈”队的战士,如同幽灵般潜至能遥望野猪岭的一处山脊。他伏在雪地里,运足了气,发出了一阵抑扬顿挫的斑鸠叫声。那叫声与此时节应有的鸟鸣略有不同,带着一种重复的、警示般的急促感。
叫声在山谷间回荡,传向了下方那个被积雪覆盖的小山村。
野猪岭里,正对着昏暗油灯,和儿子赵虎低声商议着如何将好不容易凑集的一点粮食送出去的赵老汉,手上的动作猛地一顿。他侧耳倾听,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爹,这斑鸠叫得有点怪……”赵虎也抬起头,面露疑惑。
赵老汉缓缓放下手中的麻绳,走到窗边,透过缝隙望向漆黑的山岭,沉默了片刻,低声道:“听到了。是信儿……外面风声紧,东西,先埋起来。最近,都安生点,谁也别往老地方去了。”
赵虎愣了一下,随即重重点头:“明白了!”
陶组长在落鹰坪仔细勘查后,虽然发现了一些痕迹,但凭借老辣的经验,他隐隐觉得这些痕迹有些“太刻意”,像是有人故意留下的。他怀疑这是红军的调虎离山之计,真正的突破口,恐怕还是在野猪岭。但落鹰坪的发现又让他不能完全无视。一时间,他和他带来的“猎犬”,被红军这简单却有效的一招,暂时拖住了脚步,陷入了判断的迷雾。
山林间的暗斗,进入了更加微妙的阶段。红军以极大的耐心和智慧,在与敌人争夺着那一丝渺茫的生存空间。而寒冷的冬季,依然漫长。真正的严酷考验,以及那场注定载入史册的伟大战略转移的序曲,还远未到来。红二军团的命运,依旧在风雨飘摇中,寻找着那一线坚韧的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