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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信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时,河沟边的风突然变凉了。陆时盯着屏幕上“已送达”三个字,指尖还残留着红绳粗糙的触感。他不知道沈砚会不会回复,甚至不确定对方是否还记得“陆明”这个名字——毕竟十二年了,连警察都早已把那起失踪案归为悬案,压在档案室最底层的铁柜里。

警车的引擎还在空转,王彪正对着对讲机训斥新来的警员,声音隔着车窗飘过来,像生锈的铁片在摩擦。陆时突然不想回局里,不想面对那些标着“盗窃案”标签的卷宗。他调转车头,轮胎碾过泥地发出咯吱声,惊飞了沟边几只白鹭。

导航显示沈砚的公司在开发区的科技园,离城郊有四十分钟车程。陆时开得很快,车窗关得死死的,却挡不住那股若有似无的腐臭味,总觉得还沾在袖口上。他打开证物袋,红绳在副驾驶座上蜷着,阳光照过时,纤维缝隙里透出陈旧的暗红色,像凝固的血。

十二岁那年的记忆突然变得清晰。哥哥陆明的红绳是用三股线编的,尾端系着个平安结,据说是隔壁摆摊的老婆婆教他编的。陆时总爱扯那绳子,说要抢来当弹弓的弦,哥哥每次都笑着拍他的手:“等你小学毕业,哥给你编个更结实的。”

后来暴雨夜,警察上门询问情况,陆时攥着哥哥湿透的校服外套,在口袋里摸到半截断绳。那时他还不懂什么是失踪,只以为哥哥是躲起来跟他玩捉迷藏,直到三个月后,铁路边发现那只白球鞋,鞋跟处还缠着一小段红绳纤维。

“吱呀——”刺耳的刹车声把陆时拽回现实。他差点追尾前面的货车,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后视镜里,红绳的影子晃了晃,像在无声地提醒他:别走神。

沈砚的公司在一栋玻璃幕墙写字楼里,前台通报后,陆时在会客区等了十分钟。落地窗外是成片的绿化带,几个穿西装的人正围着喷泉交谈,笑声隔着玻璃传进来,显得格外不真实。

“陆警官?”沈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换了件深灰色衬衫,袖口卷到小臂,露出的手腕很细,皮肤是常年不见阳光的冷白色。看到陆时手里的证物袋,他的目光顿了顿,“找我有事?”

“想问问短信里的事。”陆时站起身,把证物袋递过去,“还有这个,你见过吗?”

沈砚捏着证物袋的边缘翻看,指尖很稳,直到视线落在红绳的结上,瞳孔突然收缩了一下。但他很快恢复平静,把袋子还回来:“红绳很常见,我没印象。”

“编法不常见。”陆时盯着他的眼睛,“三股反编,尾端是双套结,和十二年前我哥哥戴的一样。”

沈砚的喉结动了动,没说话。

“你姐姐的案子,”陆时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点开李萍手腕的照片,“现场发现了这个。”

照片里,“晨星”两个字刻得很深,皮肉翻卷着,在闪光灯下泛着青白的光。沈砚的目光刚触到屏幕,脸色“唰”地白了,像被抽走了所有血色。他猛地后退一步,撞到身后的茶几,玻璃杯摔在地上,碎裂的声音在安静的会客区格外刺耳。

“你干什么?”沈砚的声音在发抖,双手攥成拳,指节泛白,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他的眼神涣散,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呼吸急促得像要炸开肺叶。

陆时愣住了。这不是装出来的恐惧,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应激反应,像被踩中尾巴的猫,瞬间暴露了所有脆弱。他想起老周说过,经历过重大创伤的人,可能会对特定画面产生ptSd反应。

“沈砚?”陆时试探着叫他的名字。

沈砚没听见,他死死盯着陆时的手机,嘴唇哆嗦着,突然用手捂住脸,指缝里漏出压抑的呜咽。那声音很轻,却像重锤敲在陆时心上——这个总是冷静得近乎冷漠的男人,此刻像个被吓坏的孩子。

“别……别看……”沈砚喃喃自语,身体晃了晃,扶着茶几才站稳。过了好几分钟,他才慢慢放下手,脸色依旧惨白,但眼神清明了些,“把照片删了。”

陆时默默锁了屏。“你认识这刻痕?”

沈砚走到窗边,背对着他,肩膀还在微微发抖。“我姐姐死的时候,手腕上也有。”他的声音很哑,像蒙着层灰,“但警方的报告里只字没提,就说是跳楼自杀,连尸检都做得很潦草。”

陆时的心跳漏了一拍。“刻的什么字?”

“不知道。”沈砚转过身,眼底有浓重的红血丝,“我去停尸房看过,被人用纱布盖着,不让碰。后来我偷偷问过给姐姐化妆的入殓师,他说……说刻得很深,像个‘星’字。”

星。

陆时想起那两枚刻着“辰”字的硬币,想起李萍手腕上的“晨星”。张岚的硬币有“辰”,李萍的手腕有“晨星”,沈砚姐姐的手腕可能有“星”——这绝不是偶然。

“你姐姐和晨星孤儿院有关?”

沈砚点了点头,从抽屉里拿出烟盒,手抖得划了三次才点燃打火机。烟雾缭绕中,他的表情模糊不清。“她是孤儿,在晨星长大的。后来嫁给红星炼钢厂的一个工人,就是我姐夫。”

“他是不是……”陆时顿了顿,“跳楼死了?”

沈砚的烟烧到了指尖,他猛地甩掉烟头,烫出的红痕在苍白的皮肤上格外显眼。“是。厂里说是意外,设备老化导致工伤,但我姐姐说他是被人逼的。她去矿上闹过,去炼钢厂门口静坐过,没人理她。”他深吸一口气,“直到她自己也‘跳楼’了。”

“谁逼的?”

“不知道。”沈砚的声音沉了下去,“她死前给我留过一条短信,说‘刘矿长知道一切’,还让我别查了,快跑。”

又是刘矿长。

陆时拿出笔记本,笔尖悬在纸上,却迟迟没落下。沈砚的话像一块拼图,严丝合缝地嵌进之前的线索里:刘矿长掌控着孤儿院的地,和炼钢厂有关,沈砚的姐夫、姐姐的死都牵扯到他,现在又出现在神秘电话里。

“你姐姐的红绳……”陆时犹豫着开口,“是不是和这个一样?”

沈砚的目光落在证物袋上,眼神复杂。“她也有一根,说是孤儿院的院长给的,每个孩子都有。后来她结婚时解下来了,说要留给将来的孩子。”他突然笑了笑,笑得有点苦,“现在看来,什么将来都没有了。”

陆时看着他眼底的疲惫,突然觉得之前的怀疑有点可笑。沈砚不是凶手,他和自己一样,是被过去缠住的人,只是他藏得更深,伪装得更像没事人。

“赵静是谁?”陆时想起张野说的孤儿院旧档案,随口问道。

沈砚的身体僵了一下,像被针扎到。“你问这个干什么?”

“随便问问,”陆时不动声色,“查孤儿院的事,总会提到以前的人。”

“不认识。”沈砚别过脸,拿起桌上的文件,“如果没别的事,我要忙了。”

逐客令下得很明显。陆时收起东西,走到门口时停住脚步:“我哥哥叫陆明,十二年前在城郊失踪,他也戴过这样的红绳。如果你想起什么,随时联系我。”

沈砚没回头,只是捏着文件的手指更紧了。

离开写字楼时,天阴了下来,风卷着沙尘打在玻璃上,发出沙沙的响。陆时没有直接回局里,而是把车停在街角的树荫下。他有种直觉,沈砚不会就这么算了,尤其是在提到“赵静”之后。

果然,半小时后,沈砚的车从地下车库开了出来。陆时发动引擎,保持着一段距离跟上去。沈砚开得不快,路线很偏,最后拐进了市郊的安康精神病院。

陆时把车停在对面的山坡下,看着沈砚走进住院部大楼。精神病院的围墙很高,爬满了爬山虎,铁门锈迹斑斑,像一头沉默的怪兽。他想起阿鬼说过,晨星孤儿院倒闭后,有几个老师精神出了问题,不知道是不是在这里。

等了大概四十分钟,沈砚出来了,身边跟着个穿白大褂的护工,两人似乎在争执什么。沈砚的脸色很难看,手在空中比划着,像是在要求什么,但护工摇着头,把他往门口推。最后沈砚妥协了,转身离开时,脚步有些踉跄。

陆时等他的车走远,才穿过马路走进精神病院。前台的护士抬头看他:“请问找谁?”

“刚才那个人,”陆时描述着沈砚的样子,“他来探望谁?”

护士查了下登记本:“他要见赵静,但赵静今天状态不好,医生不让见。”

赵静。

陆时的心沉了一下。果然是她。“赵静是什么情况?”

“老年痴呆,伴有严重的被害妄想,”护士压低声音,“十年前送来的,一直没人探望,就刚才那个人,半年前开始来,每次都被护工拦回去,赵静见了他情绪会失控。”

“她以前是做什么的?”

“不清楚,”护士摇摇头,“档案里只写了家属联系人是……好像是个矿场的领导,记不清了。”

陆时道谢后走出精神病院,站在门口的台阶上,看着远处起伏的山影。赵静,前孤儿院院长,现在是精神病院的病人,联系人可能是刘矿长,而沈砚冒着被护工驱赶的风险,坚持要见她。

这里面一定藏着秘密。

也许是关于孤儿院的孩子,也许是关于红绳,甚至可能和陆明的失踪有关。陆时拿出手机,翻到沈砚的号码,犹豫了很久,终究没再发信息。他知道,有些事只能自己去查。

刚要上车,手机突然响了,是技术科的小张。“陆哥,你让查的红绳有结果了,”小张的声音很兴奋,“绳子里检测出微量的朱砂和桐油,是十二年前晨星孤儿院附近一家作坊的特产,专门给孩子们编红绳当平安符的!”

陆时靠在车门上,看着精神病院的铁门缓缓关上。十二年前,红绳,孤儿院,哥哥,沈砚的姐姐,刘矿长……所有的线索终于拧成了一股绳,而绳的另一端,似乎就系在里面那个叫赵静的老人身上。

他突然想去看看赵静。

绕到精神病院的后墙,陆时找到一处铁丝网破损的角落,钻了进去。后院是片荒地,长满了齐腰的杂草,几棵老槐树的影子歪歪扭扭地投在地上。住院部的后窗亮着灯,其中一扇开着,隐约能看到里面有人影晃动。

陆时悄悄走过去,趴在窗台下。房间里很暗,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坐在轮椅上,背对着窗户,嘴里念念有词。护工正在给她喂药,声音很不耐烦:“又说胡话,刘矿长每月给你打钱,让你安安稳稳住着,别总提那些死人……”

“他们来了……红绳缠脖子了……”老太太突然拔高声音,尖利得像指甲刮过玻璃,“辰辰的眼睛在井里看着我……好多血……”

陆时的心猛地一跳。辰辰?是硬币上的“辰”吗?

“闭嘴!”护工狠狠推了她一把,“再喊就给你打针了!”

老太太没再说话,只是发出呜呜的哭声,像只被遗弃的猫。陆时屏住呼吸,看到她的手腕上,隐约露出一截褪色的红绳。

就在这时,走廊里传来脚步声。陆时赶紧缩回身子,躲进草丛里。护工推着轮椅走了出来,老太太的头歪着,眼睛半睁半闭,嘴里还在嘟囔:“井……填了……都填了……”

轮椅经过草丛时,一片枯叶落在陆时的手背上。他看着轮椅上那截晃动的红绳,突然想起哥哥失踪前,曾提过要去城郊的废弃矿井探险。

那口井,是不是就是老太太说的“井”?

风穿过草丛,发出呜咽般的声音,像有无数人在暗处低语。陆时握紧拳头,指甲嵌进掌心——他知道该去哪里了。

离开精神病院时,天已经黑透了。陆时发动汽车,导航上跳出“城郊废弃矿场”的地址,那是刘矿长早年开矿的地方,早就荒了。后视镜里,精神病院的灯光越来越远,像一颗即将熄灭的星。

手机在副驾驶座上震动,是沈砚发来的短信,只有一行字:

“别去矿场,危险。”

陆时盯着那条短信,突然笑了。他踩下油门,汽车冲进夜色里,引擎的轰鸣撕开了城郊的寂静。

越是危险的地方,往往藏着最想要的真相。无论是为了哥哥,还是为了那两个死去的女人,他都必须去看看。

那口被填掉的井里,到底藏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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