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昭南低着头,脚趾在温热的水里不安地蜷缩了一下,不敢去看陆砚池。
陆砚池也没有再说话,他的沉默,比任何催促都更让孟昭南心慌意乱。
过了许久,她才用细若蚊呐的声音,轻轻地“嗯”了一声。
下一秒,她感觉身体一轻,整个人被一双有力的臂膀打横抱了起来。
“啊!”孟昭南下意识地惊呼一声,双手赶紧环住了他的脖子,生怕自己掉下去。
水盆被他起身的动作带翻,水洒了一地,可他毫不在意。
他抱着她,一步一步,沉稳地走向房间里那张唯一的木板床。
昏黄的灯光下,孟昭南能清晰地看到他坚毅的下颌线,和他喉结滚动的弧度。
他身上那股混合着汗水和肥皂的淡淡气息,将她完全包裹。
这是一种全然陌生的感觉,让她紧张,也让她……莫名地心安。
他将她轻轻地放在床上,然后俯下身。
这个夜晚,没有了之前的试探和生涩。
窗外,月明星稀,戈壁滩上的风,似乎也变得温柔了许多。
第二天一早,孟昭南是在一阵细微的响动中醒来的。
她睁开眼,浑身像是被拆了重组一样,酸软得厉害。
身边的位置已经空了,但还残留着他的温度。
她动了动,刚想坐起来,就看到陆砚池端着一个搪瓷缸子走了进来。
他身上穿着一件军绿色的背心,露出结实的手臂线条。
看到她醒了,他的动作顿了一下,耳朵尖不受控制地泛起一抹红色,但脸上依旧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
“醒了?喝点水。”他把搪瓷缸子递到她面前。
水是温热的,刚刚好。
孟昭南接过缸子,小口小口地喝着,脸颊也跟着热了起来。
屋子里的气氛,和昨天晚上一样,有一种说不出的微妙。
“那个……风镐,今天能到吗?”她没话找话,想打破这片安静。
“已经到了,我让王虎带人去领了。”陆砚池在她床边坐下,“还有,白今语的病假,后勤那边已经销了。”
他说话的语气和平时没什么两样,仿佛昨晚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
可孟昭南却从他略显僵硬的坐姿里,看出了几分不自在。
这个男人,真是……
她心里觉得好笑,又有点甜。
吃过早饭,孟昭南感觉自己恢复了些力气,便跟着陆砚池一起出了门。
刚走到老供销社的厂屋,就听到一阵震耳欲聋的“突突”声。
只见几个小兵正围着一个崭新的大家伙,满脸兴奋。
那是一台军绿色的风镐,带着长长的气管,连接着一台嗡嗡作响的空气压缩机。
王虎正拿着风镐,对着一块水泥柜台的边角比划着,跃跃欲试。
“嫂子,你快看!这玩意儿可真带劲!”王虎一见孟昭南,就咧着嘴喊道。
孟昭南走到跟前,看着这台在后世已经不算稀奇的机器,此刻却像是看到了救星。
她仔细地给战士们讲解了操作要领和安全注意事项,特别是强调了要戴好配发的护目镜和手套。
“王虎,你先来试试。”
“好嘞!”
王虎戴好护目镜,双手紧握风镐,对准一块最厚实的水泥柜台,猛地按下了开关。
在一阵剧烈的轰鸣和震动中,坚硬的水泥表面瞬间被凿出一个大坑,碎石四溅。
“嚯!好家伙!”
“这比咱们用锤子砸一天都快!”
战士们爆发出雷鸣般的叫好声,一个个摩拳擦掌,都想上去试试这宝贝的威力。
就在工地上一片热火朝天的时候,一个纤弱的身影,慢慢地走了过来。
白今语今天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脸色有些苍白,走路的姿势还有点一瘸一拐,看上去楚楚可怜。
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了下来,喧闹的工地瞬间安静了。
大家的表情都有些复杂,目光在孟昭南和白今语之间来回逡巡。
这是要干嘛?病假被销了,跑来兴师问罪了?
王虎下意识地往前站了一步,隐隐挡在了孟昭南身前。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白今语并没有像他们想象中那样发难。
她走到孟昭南面前,停下脚步,在众目睽睽之下,深深地弯下了腰,鞠了一躬。“昭南嫂子,对不起。”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悔意。
“前几天是我不对,我不该任性,不该逞强。受伤之后心情不好,说了些胡话,害你被大家误会了。”
她抬起头,眼眶红红的,泪水在里面打着转。
“孙大妈那边,我真的不知道她会出去乱说,还把话传成那个样子。我去找她解释了,都是我的错,是我没说清楚,才让她误会了你。嫂子,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陆领导,给你们添麻烦了。”
她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姿态放得极低,把所有责任都揽到了自己身上。
那副委屈又自责的模样,让在场的不少战士都动了恻隐之心。
原来是误会啊!看来同志也不是故意的。
孟昭南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堪称完美的表演,心里冷笑。
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以退为进?还是博取同情?
这手段,可比之前那场拙劣的苦肉计高明多了。
“白同志,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孟昭南上前一步,亲手将她扶了起来,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和宽慰。
“我没怪你,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孙大妈也是好心,就是性子急了点。事情说开了就好,大家都是为了建设基地,以后还是好同志。”
她表现得比白今语还要大度,还要善解人意。
“你脚上的伤还没好利索,怎么就跑来了?快去旁边歇着,这里的活有我们呢。”
孟昭南拉着她的手,一脸关切,仿佛她们是亲密无间的好姐妹。
白今语顺势用手背擦了擦眼睛,挤出一个感激的笑容。
“嫂子谢谢你,我不歇着,我的伤没事了,就是一点皮外伤。陆领导把我的假销了,是对的。咱们基地建设这么忙,我不能搞特殊,拖大家后腿。这点活,我还能干。”
说完,她转身就从旁边拿起一把小号的铁锤,走到一堆已经被风镐凿得松散的水泥块前,开始敲敲打打,清理碎石。
她干得很卖力,额头上很快就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仿佛在用行动证明自己的决心。
周围的战士们看着这一幕,彻底糊涂了。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虎挠了挠头,看看孟昭南,又看看埋头苦干的白今语,脸上的表情精彩极了。
孟昭南收回目光,嘴角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弧度。
有意思。
看来这位白同志,是打算换个路子跟她斗了。
她不再理会白今语,转身继续指挥战士们操作风镐。
有了新设备,拆除工作进展神速。
一整个下午,工地上都是机器的轰鸣声和战士们的号子声,充满了力量和希望。
白今语也一直没闲着,她不靠近风镐,就在外围清理碎石,搬运杂物,谁劝她休息她都不听,只说自己要将功补过。
收工的时候,孟昭南正准备离开,眼角余光却瞥见了一幕。
白今语正把自己的水壶递给一个年轻的战士,就是那天最先替她说话的那个。
她背对着孟昭南,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小张,今天谢谢你了。嫂子人很好,是我之前不懂事……你以后可别再为了我跟嫂子顶嘴了,我不想因为我,让你们难做……”
那个叫小张的战士接过水壶,脸上满是愧疚和心疼。
“今语姐,你别这么说,我们都懂。”
白今语成功得到了大家原谅,又很快融入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