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是地下世界永恒的主题。幸存者的队伍沿着汹涌湍急的地下暗河边缘,在仅存几支火把摇曳不定的光芒照耀下,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河水的咆哮声在巨大的穹窿中回荡,掩盖了疲惫的喘息和痛苦的呻吟,却也遮蔽了可能来自黑暗深处的危险。
从“潜伏者”与“清道夫”的死亡漩涡中逃脱,并未带来丝毫轻松。队伍的人数已不足四十,且大多带伤,精神与肉体都已逼近极限。从暗河中汲取的水,即便经过简单的沉淀和煮沸,依然带着一股浓郁的土腥与难以言喻的腥甜,饮用后不少人感到轻微的头晕和恶心,但无人敢舍弃这生命之源。食物,则彻底断绝。最后一点压缩干粮的碎末也已消耗殆尽,人们只能依靠喝水勉强支撑,胃部的灼烧感和虚弱带来的眩晕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每一个人。
“这样下去,不等任何东西来杀我们,我们自己就会饿死在这里。”李潇看着一个孩子因饥饿而不断吮吸着脏兮兮的手指,眼中充满了无力感。作为医生,她比任何人都清楚饥饿和脱水会如何迅速摧毁本就脆弱的身体。
罗岳走在最前方,他的状态相对较好,但紧绷的神经和持续的警戒也让他眼窝深陷。他不再仅仅依靠眼睛和耳朵,而是将全部感知融入这片黑暗。他触摸着岩壁的湿度与温度,感受着空气流动最细微的变化,如同一个行走的活体传感器。
“河水的流速在加快,”他突然停下,侧耳倾听,“前面有巨大的落差,水声变了…而且,空气里有东西…一种…粉尘的味道?”
他的警告让所有人瞬间紧张起来。在这不见天日的地下,任何异常都可能意味着致命的陷阱或是未知掠食者的巢穴。
通道在前方拐过一个急弯,景象豁然一变。暗河在此坠入一个更深的断层,形成一道轰鸣的地下瀑布。而在瀑布旁,依附着岩壁,竟然矗立着一座庞大建筑的遗迹!它大部分结构都已坍塌,被厚厚的钙化层和奇异的地下菌类覆盖,但依稀能辨认出旧时代强化混凝土的轮廓和钢铁骨架,入口处锈蚀的金属门上,模糊可见“第七号深层生态监测站”的字样。
“旧时代的官方避难所?”林曼眼中闪过一丝希望的光芒,“里面或许有遗留的物资!”
希望驱使着人们加快脚步。罗岳和吴锋小心翼翼地撬开早已失效的气密门,一股陈腐却相对干燥的空气涌出。门后是一条倾斜向下的主通道,两侧是密密麻麻的舱室。
然而,希望很快被更深的绝望覆盖。
监测站内部一片死寂,电力早已中断,只有他们的火把照亮局部。大部分舱室空空如也,仿佛被彻底洗劫过。仅在一些角落,他们找到了零星散落的锈蚀工具,已经无法使用,以及一些早已过期或是包装破损内容物干涸变质如石块的应急口粮。
在一间像是生活区的舱室内,他们看到了末日降临时的惨状——几具蜷缩在角落的干尸,穿着破烂的制服,身边散落着空的水壶和弹药箱。墙壁上,用似乎是血迹留下早已发黑干涸的字迹,潦草地写着:
“食物耗尽…第37天…”
“通讯中断…无回应…”
“它们…进来了…”
“我们都将葬身在这黑暗里…”
最后一行字,笔触扭曲,充满了无尽的绝望。
这一幕如同冰水,浇灭了所有人刚刚燃起的热情。这个避难所,并非希望的绿洲,而是另一个失败的坟墓。它清晰地预示着,如果他们找不到出路和补给,这里就是他们不久后的结局。
“搜!仔细搜!任何一个角落都不要放过!”吴锋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他强迫自己冷静,“找找看有没有地图,或者…任何关于‘方舟’、‘种子库’的记录!”
就在这时,队伍尾部负责警戒的士兵突然发出了急促的警报!
“有东西从水里上来了!很多!”
只见从轰鸣的瀑布下方,从暗河边缘的礁石缝隙中,涌出了大量奇特的变异体。它们并非从通道后方追来,而是本就栖息在这片区域,被人类的活动所惊扰。
“织网者” : 体型约如猎犬,主体像一个臃肿的纺锤形囊袋,依靠六条纤细而坚韧的节肢移动。它们并不直接攻击,而是尾部不断喷射出粘性极高并闪烁着微弱生物荧光的丝线。这些丝线迅速在空中、地面、墙壁间交织,形成阻碍行动的粘稠罗网,并且带有强烈的麻痹毒性。其命名来源于它们封锁区域困死猎物的行为模式,是“母亲”网络中专精于环境控制的单位。
“共鸣噬菌体”: 这是一种更加诡异的变异体。它们形态不定,如同一滩滩半流动散发着暗紫色荧光的粘稠胶质。它们不直接物理攻击,而是能感知生物脑波与神经信号,并释放出一种特定频率的生物微波共鸣。这种共鸣能干扰甚至短时间内覆盖目标的神经系统,导致剧烈头痛、幻觉、方向感丧失,严重者会陷入癫狂或脑死亡。其来源推测是病毒与某种具有生物电特性的微生物或真菌融合的产物,是“母亲”网络中的精神攻击单位。
刹那间,幸存者队伍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境!
“织网者”喷吐的粘丝迅速封堵了来时的通道,并在队伍周围编织死亡陷阱,一旦被粘上便难以挣脱,只能眼睁睁看着同伴被“共鸣噬菌体”的精神攻击折磨得抱头惨叫,或者被不知从何处钻出作为猎手的“潜跳者”扑倒。
“不要被网缠住!用火!火把烧它们!”罗岳大吼,挥舞着火炬逼退靠近的“织网者”,粘丝遇火即燃,发出噼啪声响和焦臭。
但火把有限,而“织网者”的数量似乎无穷无尽。
更可怕的是“共鸣噬菌体”的攻击。无形的精神波纹扫过人群,意志稍弱者立刻中招。一名士兵突然双眼赤红,胡言乱语,调转枪口指向同伴;另一个则发出凄厉的尖叫,疯狂地抓挠自己的脸庞;李潇也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和恶心,几乎无法站稳。
“捂住耳朵!集中精神!”林曼强忍着脑中的刺痛喊道,但她知道这效果有限。
吴锋一边用工兵铲劈砍着粘丝和试图靠近的“潜跳者”,一边焦急地看向担架上的秦风。此刻,能对抗这种精神污染的,或许只有他了!
秦风的意识,一直在那浩瀚而危险的信号风暴中沉浮。当“共鸣噬菌体”的精神攻击如同潮水般涌向幸存者时,他清晰地感知到了这股混乱意识的恶意数据流。
这一次,他没有选择被动的“展示”或艰难的“沟通”。
一股难以言喻的愤怒,如同沉寂火山般在他意识深处爆发。这愤怒并非针对某个具体对象,而是针对这种对独立意识、对思考权利、对人性本身的粗暴践踏!
他的意识节点,那在两大非人智慧夹缝中艰难维持的“沉默坐标”,骤然亮起!不再是温和的微光,而是如同超新星爆发般炽烈、纯粹的精神能量!这股能量并非物理攻击,而是高度凝聚代表着“人类意志”的信息壁垒!
它以秦风为中心,如同一个无形的护盾瞬间扩张,将所有的幸存者笼罩在内!
“共鸣噬菌体”释放的精神波纹撞击在这道壁垒上,仿佛泥牛入海,被那复杂、坚韧、充满矛盾却又统一的人性光辉所吸收、分解、中和!癫狂的士兵眼神恢复了清明,抱头惨叫的人停止了嘶嚎,所有人都感到那股无形的压力骤然一轻!
与此同时,秦风那爆发的意识能量,如同精准的狙击,沿着“共鸣噬菌体”发出的精神波纹,反向追溯,狠狠地撞击在那些暗紫色胶质体的核心意识上!
“共鸣噬菌体”的本质,是依靠干扰和覆盖他人意识存在。当一股更强大、更纯粹、更坚定的“意志”反向冲击时,它们脆弱的内部结构如同被投入熔雪的骄阳,瞬间崩溃、瓦解!数只“共鸣噬菌体”如同被戳破的气泡般猛地收缩,然后“噗”地一声化作一滩再无活性的粘液!
这突如其来的逆转,让“织网者”和“潜跳者”的攻势也为之一滞。它们接收到的指令出现了混乱。
“就是现在!冲出去!沿着河岸,向下游!”吴锋抓住这宝贵的机会,声嘶力竭地大喊。
幸存者们爆发出最后的力气,焚烧、劈砍、冲撞,在怪物的包围圈中撕开一道血路,沿着轰鸣的地下瀑布边缘,向着暗河下游更为深邃的黑暗,头也不回地奔去。
他们身后,监测站的入口被更多的粘丝和重新涌上的怪物彻底封死。
这一次,他们没有击退敌人,而是利用了秦风爆发出短暂的精神力量,赢得了一次狼狈的逃亡。
当队伍再次被迫停下来喘息时,每个人都用一种混合着敬畏、恐惧和感激的复杂目光,看向那个再次陷入昏迷,脸色苍白如纸的秦风。
他不再是那个需要保护的秘密武器,也不再仅仅是沟通的桥梁。在绝境中,他化作了守护人性的壁垒,以及反击意识侵蚀的利刃。
林曼检查着秦风急剧波动的生理指标,声音带着颤抖:“他在燃烧自己…每一次这样的爆发,都在加速他‘自我’的消融…”
地下长河依旧奔流不息,前方是更深的未知。但在这场于黑暗深渊中回荡的意识之战后,幸存者们明白,他们最大的依靠,或许也正是他们最终可能不得不面对的最残酷抉择。